谢家织布场虽小,然所产棉布平滑细密,织工紧凑,是为“精布”。相较于用粗纱织成、织工朴素的农家土布,谢家精布更为柔软舒适。
十多年来,依靠优良的口碑,谢家织布场愈发红火,不但越做越大,甚至还在东街口买下了这座价值五百两的大宅!成了市井坊间颇有头面的大机户!
孰知世事多舛,未等谢家的独苗谢懿成年,曾经风光无限的谢家突然堕入了衰败,更要命的是,谢家主人也在此时撒手人寰。
他还记得,谢家鼎盛之际,这里的织机织布声、机工们的嘈杂声终日不绝,满头大汗的伙计进进出出,肩扛腰提,将一匹匹新织出的棉布搬到库房去。
每逢月底,谢家门前便驻满了各家布号的马车,可谓门庭若市。
然而,物是人非,都已成过往。父亲过世后,原已捉襟见肘的谢家更是雪上加霜,为了节缩开支,不仅遣散了家中的仆役,只剩谢懿和谢长盛等几个老家人,连用于织布房周转的本银也凑不出,只得草草将其关停。
这些谢懿都很清楚,但还有一桩疑问却叫他至今不甚了解。
“掌柜的,我家织布场这般兴旺,怎的说不成便不成了?这到底是何缘故?”谢懿问道。
谢长盛担忧大病初愈的谢懿过于伤感,便回道“,懿哥儿,人生在世原本祸福难知,事已至此,便莫要去多心了……”
不待谢长盛说完,谢懿便打断道“,掌柜的休要搪塞于我,我身为谢家单传嫡子,一生前程皆系于谢家兴衰,早晚要面对这些坎坎坷坷,若是连我家因何遭了变故也不知,岂非叫坊间贻笑?”
谢长盛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自恢复了神志后,谢懿性情大变,言行容止与从前判若两人,叫他吃惊不小。
或许是经此变劫,磨砺了少年心性,开了心窍,因而才变得早熟起来。果真如此,便是不幸中的万幸!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念此,终日愁眉不展的谢长盛略感欣慰,便不再将谢懿当作不通世事的纨绔少年了。他反问谢懿道“,懿哥儿可知道谢家织布场原先为何兴旺?”
“是谢家精布,”谢懿答道。
“不错,”谢长盛转过身去,看着空无一人的织布房,追忆道“,谢家精布乃用细纱织成,每匹成布用棉亦较别家更多,是以质地精细,凡购者有口皆碑。”
“但懿哥儿却不知,做这精布的买卖亦有一弊。”
谢懿忙问“,是何也?”
“质愈精,则成本愈昂;成本愈昂,则价弥贵;价弥贵,则购者弥少。”
谢长盛说完顿了片刻,接着道“,寻常百姓家自织的棉布虽粗劣些,但每匹只卖一钱六七,所得即可补贴家用。而一匹精布却达二钱多!只能卖与家境殷实者。”
“而无论市井或乡间,皆图价廉者众,求质良者寡。更何况即便是上乘棉布市场,也非独有谢家,故而精布获利虽厚,然每月销出的匹数不如寻常棉布远甚。”
谢懿听完更加不解“,可我家过去又为何引得各家布号争相登门求购?”
“是矣,”谢长盛说到这里,声音渐沉道“,那是过去。彼时,县里出产上乘棉布的机户屈指可数,彼此各有主顾,因而互不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