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千夫所指(1 / 2)北马南风首页

阳城之南,洛水之畔,四通四夷,南蛮无归。

萧凡跌跌撞撞穿梭在城南四通市喧嚣人群之中,瘦削的身子屡屡撞到行人肩头,惹来无数白眼与呵斥,他却犹然不知。直到经过街角处那间极不起眼的茶寮时,一只手突然探出,将萧凡扯了进去,随即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膏粥摆在了他的面前,鼻孔里顿时钻入了江南稻米独有的芬芳,而左脸上那块铁皮的表面则在雾气氤氲中凝结出细细的水珠,很快便与额头滴落的汗水混成一团,最后,更加入了几滴浑浊的泪。

“你小子这一大早的就失魂落魄,如今捧着我亲手烹制的人间美味又不赶紧享用,是在哭哪门子丧呢?”

茶寮的掌柜老林很不客气地往萧凡的后脑勺上拍去,“啪”的一声,少年却依然是一副痴痴呆呆悲戚模样,顿时令老林倍感诧异。

在整座阳城之中,那些来自南方、被蔑称为“南蛮”的人,多半定居在茶寮附近的四夷馆,他们怀念故园,吃不惯汤饼,喝不惯酪饮,见了羌煮貊炙马牛羊肉更是皱起眉头,时常渴望着能够尝一口膏粥、品一盏香茗、闻一闻鲈鱼脍和莼菜羹的鲜味,而在整个四通市里,老林的茶自然极负盛名,但能够享用到他亲手烹制家乡菜的却寥寥无几。

往日里,萧凡每每来到茶寮,无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遍体伤痕。老林原先看不上这样的惫懒少年,饱食终日无事生非,与阳城之中那些高门子弟无异。后来他才知道,萧凡可以算得上全城最倒霉也最无辜的孩子。不说别的,单论一点,老林想回南方随时可以动身,而萧凡只要敢迈出城门一步,等待他的结局就只有一个字——死。

“不对不对,你小子常年被欺负惯了,就像上回飘着鹅毛大雪,你被逼跳进河里反反复复二十多次,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最后还是我把你捞起来,几口热汤下去,嘿,你小子居然又活了!瞧瞧你现在的脸色,如丧考妣,咦,难道是你二叔死了?”

闻得此言,萧凡浑身一个哆嗦,呆呆看向老林,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你说得不错,他死了,真的死了。”

老林夸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惊疑道:“这也能猜中?哎哟,你小子一定是伤寒发热,连脑子都糊涂了。不,我也糊涂了,你二叔堂堂一个王爷,又娶了魏国最美的公主,又怎么会死呢?”

萧凡脸上浮现出一丝哀痛,喃喃道:“真的死了,他们都死了,都已经死了……”

反复说了十几遍之后,萧凡顿了一顿,突然仰头一口将碗中的白膏粥喝得精光,倏尔用力将碗狠狠地砸向地面,大声嚷道:“死了,都死了,我二叔啊,寿阳王萧瓒啊,还有我的婶娘啊,丹阳长公主啊,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通通地都死了……”

老林急忙冲上去捂住萧凡的嘴巴,刚想呵斥他胡言乱语,却瞅见豆大的泪珠,一连串一连串从萧凡的双眼之中汹涌而下,无声的呜咽与剧烈的颤抖,无不昭示着少年内心情感的波动。老林缓缓放开了自己的手掌,任由萧凡蹲了下去,尽情宣泄那突如其来的痛与殇。

整整十年了,直到清晨从御史台走出的那一刻,回想着御史中尉纯属敷衍的宽慰之言,萧凡才突然意识到,在整个北方的天空下,自己的的确确是萧瓒唯一的亲人。哪怕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位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叔父,仿佛入魔一般,强加给自己无穷无尽的苦难,但这种血缘上的事实,却是连堂堂魏国皇帝也改变不了的。

然而,就在昨夜,叔父萧瓒,却惨死在他的面前,甚至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也是“飞”到他的怀里。萧凡看得无比清晰,那绝对是萧瓒的人头,可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现场却只剩下叔父的尸体,首级从此消失不见,哪怕羽林军的士兵们搜遍了方圆十里,也难觅踪影。

御史台派人将萧凡带到了御史中尉的面前,同时在场的还有几位朝廷重臣。整件事萧凡了解的其实非常有限,看到的与听到的,他断断续续也全都交代出来。最后御史中尉对他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语,便让他离开了御史台。

萧凡并不知晓,当他由北往南走到四通市之时,一则传言就已经如瘟疫一般,迅速引爆了整座阳城。而同样从那一刻开始,作为传言的“提供者”,无论愿不愿意,真实与否,他早已成为千夫所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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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左卫将军府中,朱威身着胡服劲装,霸气四溢,如过往一般不可一世。然而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却更多呈现出气急败坏。婢女被吓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才将新鲜的羊酪从盘子里取出放在桌案上,可朱威却一把扯过婢女,连同羊酪、盘碗一股脑砸向了跪倒在他面前的整排亲兵首领。随后犹不解气的他,反手拔出自己的佩刀,将那名无辜而可怜的婢女砍得鲜血淋漓,眼瞅着一刀划向颈部,婢女哀叫一声,很快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朱威才示意院中兵士前来将之拖走,神色也稍稍舒缓了一些。

“你说那个人是萧瓒的侄儿?他目睹了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他在御史台指证了本将军?”

揪过跪在最前方的那名部下的衣领子,朱威切齿怒目地问出这几句话,待得到部下肯定的答复后,胸口又是一阵火气上涌,烦躁的情绪中,他举起佩刀再度斩下,适才回话之人却不敢躲开,只是认命般闭上双眼,转瞬间又一条性命将要葬送刀下。

“哈哈哈……”

此时,门外却传来鼓掌之声,伴随着一阵熟悉的长笑,令朱威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也随之紧皱起来。

“这是、贺六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