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章 孟清歌番外之秦淮柳(1 / 2)晴宫传首页

一、

“你有这样一张脸,往后定是个红颜祸水。”

这一句话,在我七岁那年听见了两次。

第一次,是秦淮最大的歌舞楼的老板雀娘对我说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第一次踏足这个歌舞升平的露华楼。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了我身后的男人。那个我喊了七年爹的男人。

他接过那荷包,对着雀娘谢了又谢,然后转身走了。我没有哭没有闹,只是被雀娘牵着手,看着他走。来之前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说家里的田地都输掉了,说我们已经被催债催得吃不起饭了,说弟弟还要活着,说他还要活着,说他是身不由己,是无可奈何。

他说我长得这么漂亮,往后定能有个好出路。

我记着他的话,不哭也不闹,看着他走远。露华楼中的烛火和乐声一同喧闹着,隔着人潮,我似乎看见了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那眼里的光,似乎是愧疚。

第二个对我说那句话的人,是楼里的舞娘容鸢。

那时,我才进露华楼一个多月,和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住在一起。她们有的比我早来,有的在我之后。这其中有许多人每天会闹着要回家,而彼时的我已经学会要乖巧地笑才能让发饭菜的妈妈们多给些肉。

大约是因为我的乖巧顺从,雀娘亲自来看过我几次。她说我很好,要在这里好好长大。她等着我长大。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在这里终于能吃上饱饭睡上好觉。除了偶尔会想弟弟,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见到容鸢,是因为楼里办的一次花魁比赛。我不知道花魁是什么,但是看着那一只属于露华楼的大船在湖面上发着光,传出歌声笑声,我很想去看一看。

我撒娇求着平日来送饭的一个妈妈带我去了那船上。藏在船上搭起的台子背后,我看见了那个在掌声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她一身红衣,长袖飞舞,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脸,但是款款婀娜的身姿足以让人借此猜想面纱背后的绝色。那时的我只觉得,那一支舞真好看。

一舞终了,那女子走下台,看见了在台子背后痴痴望着她的我。

“你是谁?”她问我。

“我叫孟娟。”我回道,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

“孟娟啊……”她似乎听过我的名字,口里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原来你就是雀娘新找到的那个宝贝。”

她蒙着面纱,弯身伸出一根指头抬起了我的下巴。

“怪不得她这样看重你。你有这样一张脸,往后定是个红颜祸水。”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我听不懂,看着她道:“你的舞跳得真好看。”

那张掩在面纱背后的脸似是笑了一下。

“那你想学吗?想学,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于是,容鸢成了我的师父。

二、

后来我知道,容鸢是这露华楼最好的舞娘。

但她只是舞娘而已。

因为她的脸,毁了。

“为什么毁了呢?”

在我第一次毫不出错地跳了一支完整的舞后,容鸢为了奖励我,给我喝了楼里最好的酒。

她自己也喝了许多,那张揭开了面纱的脸红红的,酒气衬得眉眼娇艳。只是她左脸上的那道斜长的疤将这美丽都破坏了。

“因为……我傻啊。”那次,容鸢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带着笑意,但是我却看见一滴清泪划过了那道疤。

后来听别人说,容鸢本来是这露华楼的花魁。

当时,有一个清贫的书生与她因诗结缘,私定了终生。容鸢想从良,但是书生家境贫寒无法赎她。容鸢便把这些年自己所有的家当拿出来,给自己赎身。

但是露华楼仍旧不愿意放她。那时一心想要跟书生在一起的容鸢便用簪子生生划破了自己的脸。

那时的她以为,这样便可以和心上人远走高飞。

容鸢跟书生回了家,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可是后来书生赴京赶考,便再没有了消息。

有人说他中了举人,留在京城当官了。

我不知道京城在哪里,只知道,京城应该离秦淮很远很远,远得连楼前四散飘茫的柳絮都飞不到。

容鸢去了京城找他。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见到书生,也没有人知道书生和她说了什么。

只知道容鸢回来之后,就求着雀娘让她留在了露华楼当一个舞娘。

“那个书生一定是负了她了。”我听着他们议论,然后嗑着瓜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雀娘站在我身后,闻言轻轻地笑了,伸手摸着我的头道:“娟儿真聪明。那以后,娟儿可不要信了男人啊。”

我抬头看她,笑着道:“我才不会信呢。”

三、

“我才不会信呢。”

我十四岁那年,已经在露华楼中小有名声了。

雀娘在我身上寄予了厚望,所以这些年,除了跟着容鸢学舞,其余的作诗作画,下棋弹琴我无一不精。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笑。

学会了要怎样笑,才会让那些男人为我痴狂。

当时已经有人向雀娘出钱要买下我。那个人是个富家公子,连着一个月都来露华楼看我。他有着一身的书卷气,看着文质彬彬,可是我看得出来,他看我的目光,和其他男人一样。迷恋、贪婪,满是欲望,和这露华楼中的所有男人一样。

他甚至和雀娘说要赎我回去当他的妻子。容鸢和我说的时候,我一边描眉一边笑着道:“我才不会信呢。”

容鸢虽然欣慰于我的聪敏,但她听了这句话,却看着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有机会,能离开这里总是好的。”

我不同意容鸢的这句话。我在这里,能吃饱饭,能穿好看的衣裳,不用被爹打,不用被人骂是个赔钱货。有什么不好呢?

况且,我比容鸢清楚,留与不留,从来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

那个富家公子缠了我不过四个月,便放弃了。比我和楼里姑娘打赌的三个月还要久一些。

之后也有一些达官贵人来向雀娘要我,但也都被雀娘打发了回去。露华楼是秦淮畔最大的歌舞楼,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真正能让雀娘松口的,除了背后的主子就是地位崇高的世家贵族了。

而我遇见祁敛,就是在一个专门为世家贵族举办的花鸟宴上。

那一日,我和容鸢同台献舞。

容鸢哭喊一声冲下台时,我刚刚转完一圈,没来得及拉住她。

她冲向了台下的一个官员,但是很快被他身边的侍卫架住了。我看见容鸢的面纱滑落了下来,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哭花了妆,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

雀娘带着露华楼的人跪在地上,向那官员身边的一个男子求饶谢罪。

我跟着跪着,耳畔容鸢的哭声一声声刺进我的心里。

她是真的傻。

突然,我的下巴被人抬了起来。我对上了那人的眼。

那双眼睛里,有常见的惊艳,还有我看不懂的,算计。

“你这张脸,生得真是好。”

我听见他这样说。

容鸢刺杀朝廷官员,又是当着慎王的面,这样的罪,就连露华楼背后的人都难以保住。所以当祁敛说要带我走时,雀娘和我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能将我送给当朝王爷,雀娘自是喜不自胜。而我,只是为了保住容鸢,算报答这些年我唤她一声师父的情谊。

走之前我去看过容鸢。她神色憔悴地卧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轻轻,似乎碰一碰就要碎了。

我不喜欢她这个模样,我喜欢跳舞时那个她,那个眉眼都是肆意明媚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