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如何发现孙二出事的?”
“我……”
郭喜来抓抓头,显然对时辰不是很在行,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时辰不知道,当时天已经发亮了。”
“你家住在哪里?”
郭喜来用手往东边一指,说道:“就在村子中间。”
“这么早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我……我睡不着,随便转转。”郭喜来有些紧张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孙二出事了?你来的时候,他家的门是打开的吗?”
“没有,门是关着的。我听见……女的在屋里又笑又唱的,便趴在这个窗子边朝里望,只见孙二睡在床上动也不动,便轻声喊那女的,想将她喊出来。但喊了几声她都不理,孙二也没见反应,我就……我就去推门,谁知刚一触手门就开了,我以为是孙二打开的门,吓得转身就跑。跑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动静,才知是自己吓自己。我转身走进屋内,想先看看孙二是不是睡着了,再……”说到这里,郭喜来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跳动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先是低声喊,见他不答应,就去推他,刚将手触到孙二的臂膀,我就……我就觉得不对,怎么冷冰冰、硬梆梆的?突然想到他是死了,我当时吓了个半死,连忙跑出他家,将村里的人喊了过来。”
“就这样?”陈文祺盯着他问道。
郭喜来神色有些慌乱,忙移开目光,答道:“就这样。后面的事他们都告诉你们了。”
陈文祺征询的看了翁隽鼎一眼,翁隽鼎摇了摇头,表示暂时没什么要问。陈文祺便向郭喜旺、郭喜才两人说道:“请二位带上几把镢头、铁锹,领我们去孙二的坟上看看。”郭喜旺、郭喜才答应一声,各自回家取工具去了。
“大人,我……我呢?”郭喜来惴惴不安地问道。
陈文祺没说话,朝翁隽鼎望去。翁隽鼎向屋外喊道:“仇森。”
仇森闻言,迅速走进屋内:“大人,有何吩咐?”
翁隽鼎一指郭喜来,说道:“你和他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是,大人。”仇森会意,立时将郭喜来按在板凳上,自己则站在他的身边。
就算傻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郭喜来急道:“大人,您别冤枉了小人,孙二他不是我害的。”
翁隽鼎哪里容他辩解?与陈文祺、解珀一道走出大门,刚巧郭喜旺、郭喜才扛着镢头、铁锹已到,一行人便望乱葬岗走来。
这个村民口中的“乱葬岗”,并非通常那种白骨处处、杂草丛生之所,而是区别于“祖坟地”的一种叫法。按照当地民风,每个家族都有一块墓地,这块墓地只能埋葬本族的亡故之人,外族亡人绝对不能入内安葬,因此便称作某某家族的“祖坟”而一些不明来路或无祖无后的孤寡亡人,则另辟一块地方安葬,因这个地方并不专属哪个家族,亦无人管理,可以随便安葬,所以叫做“乱葬岗”。也就是说,这个“乱葬岗”除了无姓无主无人管理外,与其它家族的祖坟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这里所有的坟墓都没有墓碑,只是随便放上一块石头,以区别坟头坟尾。若是无人带领指认,还真没法找到孙二的坟墓。
郭喜旺径直走到一座长着稀疏杂草的坟旁,对翁隽鼎等人说道:“大人,这个就是孙二的坟墓。”
翁隽鼎和陈文祺围着孙二的坟墓慢慢走了一圈,将表面的地形强记在心里,然后将仵作解珀叫到跟前,交待了几句,便要郭喜旺、郭喜才开始刨去堆在坟上面的土。正准备动手时,郭喜旺突然叫道:“等一下,有点不对。”
陈文祺走到他的身边,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便问道:“有何不对?”
“这块石头去年是我放上去的,我记得明明是这个粗糙的一面朝下,光滑的一面朝上,你们看,”他将石头翻了个面,“这一面是不是光滑很多?”
放在坟头上的石头被人翻了个面?这个乱葬岗中有谁还会再来?来了之后为何要翻动石头?会不会是疯女魏聆仪所为?一连串的疑问在陈文祺心里升起。他想了想,向郭喜旺说道:
“先不管它是谁翻动的,把坟刨开再说。”
郭喜旺、郭喜才听了,将目光齐齐投向翁隽鼎,翁隽鼎也不便解释,手一挥说道:“听他的。”
二人这才动手挖土。因下葬刚刚半年,草根既不长,掩埋的土也比较疏松,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露出了棺盖。
陈文祺忙叫二人住手,让他们将手中工具交给解珀、覃珙,由他们接着挖。他是怕村民们用力过大,将棺木甚至孙二的尸身损坏。
将棺木上面以及四周的浮土清除干净后,解珀自随身带来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根小撬棍,将瘪平的一端慢慢伸进棺盖的缝隙之中,使劲往下一按,撬棍尾端猛地下沉,整个人收势不住,一个趔趄仆倒在地。幸亏双手及时撑住,才免于呛到墓中的石灰。
覃珙一把将解珀拉起来,笑道:“何必如此用力?”
解珀边拍着身上的石灰边说:“怎知这棺材没有钉钉子?”
郭喜旺在上面听见,接口说道:“怎会没钉钉子?我亲眼看见我二叔围着棺材钉了六颗钉子,下面的止口还削了木栓栓住了呢。”
“有钉子不会这么轻易的撬起来。”解珀边说边将双手搭在棺盖上,轻轻一掀,棺盖应声而起,被掀落在一旁。
众人还未搞清楚解珀为何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棺材盖,就听墓穴中站着的解珀一声惊叫:“哎呀,你们快来看!”满脸惊恐地看着棺内。
常年与死人打交道,身为仵作的他早已见惯不怪。棺材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解珀如此惊恐?众人迅速向棺材里面望去,不望则已,一望之下,皆齐呼一声“啊”,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上。
原来棺材之中,除了惨白的石灰之外,空无一物,孙二的尸身竟是不翼而飞!
死而复生?这是众人的第一个反应。但随即便被否定:即使孙二真的死而复生,被这石灰一呛,也断无生还的可能,何况棺盖上钉上了六颗大钉子、止口被木栓栓住,半死的人赤手空拳万难破棺而出。
“盗墓贼”?同样不可能。惯于盗墓的人不能不知,这乱葬岗中所埋之人,都是假村民之手葬于此地,大多数甚至连棺木都没有,只将芦席一卷,草草掩埋了事,哪有什么金银珠宝陪葬?来此盗墓,岂非白费功夫?再说,即便有人来此盗墓,要的只是钱物,谁会盗具死尸?
那么,是谁花这么大的力气刨开坟墓、撬起棺盖,将孙二的尸体抱出棺材,又合上棺盖掩上泥土?此人要孙二的尸体又有何用?
陈文祺来不及细想,他让解珀将他的手套取下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后纵身跳入墓穴,先在棺材四周仔细地观察了一遍,没见任何东西,又用手将棺材四周的浮土摸了一遍,亦无任何发现。他将目光转向棺材,忽然,见一只锁住棺材止口的木栓冒出的尖头上,挂着一片指头长短、呈三角形的藏青色布条,再看其它几只木栓均是光溜溜的,显然这片布条是被木栓挂住撕下来的。
陈文祺小心翼翼地摘下布条,递给解珀让他好生收藏。
此时棺材内壁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好察看的了,陈文祺盯着棺材内的石灰看了一阵,然后跳出墓穴,问解珀要了一方掩口的布巾,请他帮自己系好之后,复又跳进墓穴,伏在棺材边上,将手伸入棺内的石灰之中慢慢摸索,摸到棺材的另一边,忽然触手坚硬,似有一圆形硬物。往上一提,竟是一把钉锤。
陈文祺拿着钉锤跳出墓穴,向郭喜旺、郭喜才问道:“贵地葬人可有在棺材之中置物的习俗?”
两人同时点点头,郭喜才说道:“有。金银首饰或者死者生前喜爱之物都有用来陪葬的。”
陈文祺将手中钉锤亮出来,问道:“你们在下葬孙二的时候,可在他棺材之中放了这把钉锤?”
两人齐说:“没有,别说他家没有这个东西,就是有,也没人会想起给他什么陪葬的东西。”
“你们可认识这把钉锤?”
两人接过钉锤传看了一遍,均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这时,本来还算安静的魏聆仪突然尖叫起来:“不要吹,呜呜呜,不要吹,啊”
郭喜旺笑着说道:“这个疯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唯独对这事有反应。去年为孙二合上棺材准备钉钉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叫,当时大家还以为她是不舍将孙二埋葬呢。”
此时魏聆仪的目光死死盯着钉锤,口中不断地尖叫,脸上也异样惊惶。
陈文祺这才明白昨日在县衙她叫嚷的是“不要锤”,自己却以为她叫的是“不要吹”。他将钉锤放进解珀的工具箱中,魏聆仪才慢慢安静下来。
魏聆仪心智失常,孙二的尸体神秘失踪,陈文祺几乎断定这并非传言的“摔死”,而是一起恶性凶杀案。在孙二的尸体上,显然留有杀害孙二的证据。因此,要揭开孙二死亡的真相,必先解开孙二尸体失踪之谜。
陈文祺将翁隽鼎拉过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翁隽鼎点点头,然后将郭喜旺、郭喜才叫到跟前,对他们说道:“今日承蒙两位相助,本县在此谢过。但今日之事,希望两位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即便对父母、妻子都不可透露半句。如有谁泄露了今日之事,按共犯处置,本县绝不轻饶。你们明白吗?”
“大人放心,草民死也不说。”两人看到翁隽鼎声色俱厉的样子,不免十分紧张,连忙指天画地地发誓,决不向别人提起一个字。
陈文祺走过来,拍拍他俩的肩膀,然后向翁隽鼎说道:“大人请先回吧,我留下与他们一道将孙二的坟重新做好。”
“要不,把覃珙也留下来吧,回去时有个伴。”翁隽鼎有些不放心。
陈文祺摇摇头,说道:“我没有事,让他回去吧。”
“好吧,你要多加小心,早点回来。”翁隽鼎无奈地说道,然后命覃珙等人带着疯女魏聆仪,返回孙二的茅屋与仇森会合,押着郭喜来,自原路返回县衙。
……
是夜四更,鸡不啼犬不吠,万籁俱寂。一个黑影如青烟般飘入郭喜来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