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灾难最深重的人(2 / 2)绝望的女人啊首页

小时候我端着板凳坐在一旁看母亲做,心里俨然升起一种雾腾腾的美感,那美里掺杂着一些烟火味的幸福,悄然无声地从我的心底、身体里脱离出来,向着洁白的房顶、乌黑的烟囱、蓝色的天空款款飘升而去。

母亲爱我,所以愿意花一下午的时间给我做美味的食物。我幻想周女士在做蜜饯藕饼的时候,父亲兴许也感受了这样的幸福。

梦里是那之后出现的,带着一个圆滚滚大挺挺的肚子,在我在酒吧里见到她的六个月后,正式打跑了父亲外面所有正式的非正式的女朋友,光明正大的走进这个家里来。

我听到父亲和他的亲弟弟(芭蕉的爸爸)笑着说,那肚子里头是个胖小子。叔叔伯伯们马上发出唏嘘的感叹,说老文福慧双修,老来得子,父亲听了就抿起嘴唇骄傲的笑。有时候我想我这个女儿,也许没给家里带来过什么正统的价值,

父亲是一个自我的人,许是因为家里大多数的亲戚都指着他吃饭。去他的公司打工,去他的公司承包食堂,去他的公司接理业务……

父亲的事业曾经养活了这个家族的一大帮人,因为这一点,他理所应当不必听这个家里任何人的意见,当然也包括我。我也是他养活。

于是,在对待后妻这件事上,父亲雷厉风行。不曾通知任何人,他就带着梦里去领了证,并在女方娘家办了一个轰动邻里的婚礼。直至婚事传开来,连镇上的贩子都知道了,我才从芭蕉嘴里悠悠地听到这个消息。

自母亲去世后,牢不可摧、十年不变的家庭关系于是有了重大的改变。

彼此唯一的亲人,以这种形式在过去十年互相依靠过活的我和我的父亲,彼此之间开始了有了大秘密。

他身上藏了一些梦里对我这个前妻女儿的日常抱怨和不满,我身上也憋了对继母这个新家庭成员的种种好奇和试探。

这些猜疑、不满、试探、牢骚…….一天天堆积起来,成了互相之间的一个个眼色,一层层禁忌,尴尬的相处在小小的房子里横冲直撞,狼奔豕突。

“请你女儿把自己房间打扫一下,没见过女孩子这么不会收拾!”

“请你们把地上水渍抹干净!!!”

“是谁用了厨房?请把拿过的东西放回原处,怎么?天天都要我收拾?”

“你们姓文的都是一个样!”

“谁的内衣挂在这里?请自己收好。”

……

这种时候,梦里很少对我直接出口,她通常要借父亲的口,或是直接连父亲一起出口。

她会把那个“请”字咬得凶狠卖力,并带上平时没有的衢州语调,犀利尖酸,不留情面。

父亲听了就一声不吭,像个老赖男人一样对梦里露出老赖男人的笑容。那是讨好的笑,息事宁人的笑。

咦?怎么能跟孩子置气?孩子的错都是他的错,他先担下来,飞快把事情解决。然后梦里面前打个掩护,事后再偷偷警示一下我,两边讨好,两边都不得罪。

江河,我在家里小心翼翼。

父亲很快就在城里买了房子。

他敌不过她的软磨硬泡。

两百平,四个房间,顶层复式,加带空中花园。一切都按梦里式的标准来做。

三十岁的女人做起事情来就是一个三十岁女人的样子,她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眼力尖,心思重,把事情敲定在计划内。

房子买在市中心商业区,50%的首付,两年后交付。

我对这些当然一无所知,亲戚里传开来后,芭蕉第一时间跑来告诉我,父亲瞒我如同当年他们结婚一样。

豆红建议我发一些脾气,作为一个25岁的成熟女儿难道不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闷闷地说还是算了,父亲面前我实在冷不下脸。

“那你心里难道没有不舒服?”豆红插着腰瞪着我。

“当然不舒服啊。他们不把我当家里人,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那就发泄出来啊!”她晃着我的肩,“去找你爸理论。凭什么你一套房子都没买,给她倒买了两套了。”

“是她撺掇的。”我恨恨地咬牙。

“甭管她怎么弄!你难道在杭州不需要有个自己的房子?”

“可我爸压力已经很大了。”

“呵,人家可没管你爸压力大。依我看啊,你也放下你的感情,该拿什么拿什么,拿到手后就离开那个家,过自己的生活,反正也没人把你当回事。”

“可……”

我的声音蓦地低下来。

“我爸老了。”

公寓外暗下来,我走到阳台,远处天空浓密云团群集,一场雨水正在经过西湖,很快粗大雨点打下来,砸在江面上。豆红在我背后叹了一声气,说人有情绪不发出来总不好,总有一天,那些积下来的情绪会吃了你。

我想我身上堆积了可耻的奴性,江河,我无法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