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便喜欢听她絮絮叨叨,眼睛早完成两个月牙的样子,只是嘴上嫌弃:“不痛,还好,够用。”
是安又去捏他的衣服,细麻从指尖滑过有略略的涩感。她低着头抿了抿嘴唇,转而含了笑戏谑:“叔父也太俭朴了,如今谁不穿件绫纱绸缎,连五品官都要比叔父穿的好些。”
狄青也含笑道:“我草莽出身,穿这些更舒服些,你呢?冷不冷?还是先给你换件袍子来。”
是安连忙拦他:“叔父不必急,换了也无用,我须得回去了,已经出来了好一阵子,怕他们要出来寻了。”
狄青见她这样辛苦出来,又说不上两句话,眼睛里升出一团雾气,一心只想着掩饰。他眯了眼睛伸手替是安捋她被打湿的头发,嘴里生着埋怨:“你看看,要来也不挑个没雨的时候,今日雨这么大,也只为了见这一面。”
是安侧过头盯在他胸口上,任由他给自己理一理头发,轻轻地嘟囔:“便是大雨才没人出来看着呀,谁会想着咱们会在大雨天见呢!见一面也足够了。”
狄青还是滑了一滴泪到是安的头发里,是安自己也低着头不敢朝他看,怕他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只要叔父在京里便好了,叔父在京里,多多少少总能见到的。”
狄青嘴角也勾起笑来,只是他的眼睛有些灰下去,“你也不必太有此执念,我到如今,也很知足了。”
两个人心里原本都有一些不易叫人察觉的失落,狄青的失落在是安的这句话后一下子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如今被大雨淹没的不是东京城,而是他的一片心。他压抑住自己这汹涌的失落,朝大内所在的方向望去,又摸了摸是安的头顶,只想着为了他们再撑一撑吧,能撑到几时便撑到几时。
是安重新穿戴好斗笠和蓑衣,合掌朝送他的小沙弥谢道:“我供奉的那两盏长明灯,无论如何请帮我照料好,改日我着家里人再奉些香油钱来。”
沙弥合着掌:“阿弥陀佛,主持说了,全是施主的诚心罢了,香油钱已很足够了。”
是安苦笑道:“便当做施舍到寺里的救灾钱吧!”
倘若钱财可以消灾,便真是神佛的恩赐,实实在在的功德无量了。
是安仰头看了看镌刻着“大相国寺”四个大字的牌匾,心里默默念叨着:“但愿所做的取舍,全都是有用的吧!我也没有其他什么所求了。”
一出相国寺街,远远地便瞧见赵宗实的筏子还在。
是安不禁疑道:“团练在等我?”
赵宗实行了一礼:“我的事办完了,送一送程侯!”
是安脸上带着笑,“再好不过了。”
赵宗实将她扶上筏子,依旧接了小厮手里的伞撑在自己和是安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使相如何?”
是安不妨他会一问,想了想,偏过头来回道:“身子还好,团练如何知道我是去见使相的?”
赵宗实眼睛里带了笑意,也偏转过头,朝是安悄声道:“仲针让我无论如何去瞧一眼,不成想程侯自己出来了。”
是安噘着嘴:“仲针?仲针为何……”
“是啊!仲针不愿意程侯蹚在雨里,便叫他爹爹去蹚在雨里。”赵宗实摇着头不满道。
是安被他点破了,只好硬着嘴:“他一个小孩子心思那么多!”
“你一个小孩子,心思不是也那么多!”赵宗实有些不服气。
是安最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皱了眉头犟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该要正式束发了!”
宗实看着她小脸涨得通红,便认真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不过……”他忽然俯下身子朝是安鼻尖上一刮:“你要赶紧长长个儿了,我家仲针不出两年便要超过你了。”
是安一时被他戳在痛处,正要跳脚反驳,忽见他正了身子低声道:“你们家来人了。”
王府的长史亲自带人划了筏子来寻她。
“有劳长史,程侯关心安上门的灾情,宗实便带她去看了一遭,耽搁了些时辰,让长史久候了吧!”
长史鞠躬施礼道:“有劳十三团练了。”
是安低着头,斜着眼睛看向赵宗实,他的神色看起来一如平常的低调谦和,说假话也能说得这么神色如常吗?
长史又朝是安施礼:“这样大的雨,小侯爷遣府里的人出来一看便好,何必麻烦团练,这样大的雨也走一遭。”
赵宗实连忙“解释”道:“算不上麻烦,我自己也是要出来的,不过是正好捎上程侯而已。”
是安恨不能立刻送上一个大拇指来表达自己满满的钦佩之情!
是安一上王府的筏子,立刻便心虚问道:“王爷醒了吗?”
长史轻笑道:“小侯爷放心,还没醒,而且团练嘱咐了,一定会好好地送您回来,叫我们不必说与王爷。”
是安不得不再次噘了嘴:“你们倒肯听他的话。”
长史故意逗她,“那小侯爷是要我们说与王爷知道啦?”
是安赶紧回头瞪了他一眼:“给我跪祠堂,同你有何好处?”
那长史收了笑,这才严肃道:“知道要跪祠堂,还敢这么跑出去,就算想知道外头的情况,叫小的们来报便好了何必......”
“好啦好啦,我好奇嘛!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是安最听不得人家啰嗦,一啰嗦耳朵就要发痒起茧子,可是一想到今日见过了狄青,看着天上的乌云也好像要逐渐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