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做论文的课题是老师分配给他的。
化工系老师们,和外面的一些企业都有联系,明的暗的会接一些科研项目,比如魏启明毕业的课题就是铜染古铜色,据说是一家广东的牛仔裤纽扣企业交给老师的项目,老师就交给他们做。
在实验室辛辛苦苦熬上半个月,再整理出实验报告交上去。老师自己再亲自验证一遍实验结果,就可以给企业交差了,企业是会给老师项目报酬的,而学生得到的就是顺利毕业。
“那行吧,我毕业的论文有草稿,我整理整理,交给他们看看吧。”魏启明只能接受这个条件,差两百块工资,也不是很过分。不过他始终有种不放心的感觉,太容易了。
“另外我打听了,过了年厂里会签劳动合同,咱们到时候都不签就行了,不签就当自动离职了,签了又辞职会比较麻烦,对档案有影响的。”顾子真是把功课做足了,看来是铁了心要走了。
其实顾子的工作蛮好的,不用坐班,一天两节课,很自由,还有寒暑假期,工资跟强子差不多,工大另外给补贴,比强子收入还好。魏启明不是很理解他们为什么非要下海,万一失败了,铁饭碗也就没了。
劳动合同是三年一签,他们这批新来的大学生是九三年春节后统一签。
“我和山东那边说好了,过了春节就过去,不来工厂这里了。”顾子语气极其坚定,强子也用力的点头回应着他,魏启明抬起手,用抽烟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犹豫不决。
晚上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很久没失眠了。
真的要离开这个他当初千方百计要来的地方吗?不离开,他的前途在哪里?就在车间一直锻炼下去,最后和李非也无法继续?如果是那样的未来,他无法接受。
真的去山东?听着是那么美好,但是太容易的事情往往不靠谱,上当之后难道再回厂里?可能回来吗?到时国营单位的铁饭碗也没有了,真的会成为社会盲流。
听着同屋们发出的鼾声,他难以入睡,窗外的风呜呜的吹着,偶尔有落叶打在窗户上,就象有一把铁锤,重重的敲击着他焦躁不安的内心。
一九九三年元月的冬天,非常的寒冷,却很久没有下雪了,干燥的空气里没有一丝水份。旋风吹卷着枯败的落叶,微明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一片萧索的气氛。
早上六点多,魏启明下了夜班,一只手拉着羽绒服的领口,一只手扶着那辆破自行车的车把,在很冷的风中用力蹬着。车是强子的,他花了二十块钱在旧车市场买的。
旧车市场基本都是赃物,强子的自行车没有铃铛,刹车也不怎么好使,不过胜在安全,连锁都没有也没人偷。
强子现在基本不怎么去办公室了,天天在宿舍睡觉,反正他要走了,根本不用在乎单位的事情。
出了厂门后,按照惯例,魏启明要吃个早餐,然后回单身宿舍睡上一大觉。街道上没几个人影,天也才朦朦亮,走进惯常去的小饭店,门口支着的大锅里在熬着牛肉汤,沽沽的冒着泡,热气蒸腾。
“来一碗牛肉汤,两个烧饼!”他用不耐烦的口气要了早餐之后,就近坐在了挨着灶火油渍麻花的桌子旁,感觉身上暖和了些。
天色昏昏沉沉的,店里的灯泡也不足够照亮整个屋子,一切显得晦暗。
整个小店里,除了他之外,就是在靠近里面角落的桌子边,坐着两个穿着厂服的人,一男一女,显然也是刚下了夜班的。
男的魏启明知道,是个本厂子弟,姓杨。女的是他的恋人,姓刘。他们两个也算这个厂里的知名人物。
杨有一年去长春看他的高中同学,据说是女友。女友在白求恩医科大学上学。
在女友的寝室里,杨遇到了刘。不知后来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刘成了杨的新女友,毅然放弃了分配到北京协和医院的机会,跟随杨的召唤,到了厂里,宁愿默默的在装配线上当一名装配工,一干就是好几年。
刘是学临床的本科生,摩托车厂里只有一个不大的厂区医院,没有过硬的关系,是安排不了她在医院里上班的。
牛肉汤端上来了,散发着肉和调料的香气。喝一口下去,冰凉的身体慢慢有了暖意,再吃一口刚刚出炉的烧饼,魏启明感到浑身都舒坦了。熬了一个通宵,又累又困!
他们两个在窃窃私语,时而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时不时的,他们会看上他一眼,但是更多的时候在温柔的对视。此情此景,魏启明竟然感到一丝妒忌和尴尬,显然他的在场,影响了两个人畅快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