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一·玄机(下)(1 / 2)蚀月编史首页

“薇主!薇主,”唐甜儿推开她的门,深薇正在回信,还没来得及搁下笔,“薇主,观音奴上山了。”

“谁?”

“不知道是哪个观音奴,不是棠姬。跟随他的几个仆从被截下了,他本人已经上山,是冲着鱼玄机去的!”唐甜儿没等说完,深薇就已经披衣起立,快步奔下楼去。

“薇主,薇主,去天枢宫最近的路被我们看守住了,他要赶到天枢宫还要很久,你无需太急,小心自己身体啊!”

她哪里听得见唐甜儿的话,直奔马厩,催宝霜上路。

若不是因为深薇心急,今日本是个不错的好日子。阳光温柔地铺在聚山的背脊上,清晨的雾气还来不及消散。鸟雀清脆鸣叫,啼啭声短促明亮。她有多久没有走这条路了?如果不是放心不下他的孩子,她会永远让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林里自由地生活下去,也好放自己一条生路。

对不住了,劫风,可是如果玄机有危险,我还是得打破我们各自的平静。

山风袭过,头顶的槐树摇了摇枝叶,投下闪烁的影子。小女孩儿的矮几旁开着一簇簇野蔷薇,随着清风送来微弱的香气。她困了,沾满浓墨的毛笔落到地上,她打个哈欠,用手去揉揉眼窝,连眼窝上也留下一团可笑的墨迹。

身后传来珠翠相击的声音。孩子立即弯腰捡起笔,把面前的习字簿翻开。

深薇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终于笑了,“玄机,你困了,歇息吧。”

从身后走来的竟然是个陌生人,小凳上的孩子转过头来,困惑地看着她。

深薇弯下腰来,她的头发落到玄机的脖子和脸上,惹得她咯咯发笑她的笑和幽鸾真像啊。

孩子的习字簿上,英挺的范字写着“鱼玄机”三字。这范字她多么熟悉,一看到那熟悉的字体,她几乎要流下泪来。如果不算当年她初生时所见的那一面,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端详他的孩子她的眉毛黑长像他,眼睛明亮像幽鸾。鼻头圆圆的,一张十分红润的小嘴。额头很宽,细软的乌发贴在额上,刘海下面是那枚鲜红的观音印。

她把孩子抱起来,坐在她的小凳上,将她放在双腿上。玄机开口问她:“你是谁呀?”

她的口音里既有吴语又有官话,还有些白蛮口音,可是发音已经十分清晰了。幽鸾的语言才能,果然也遗传给了她。

“我啊,我是你的薇娘姨。”她拿起玄机的毛笔,在她名字的下一页,写下一个端正而大气的“薇”字。只是这个字对玄机而言未免太难,她连自己的“机”字也写不清,只是几团模糊的墨污。

“爹娘呢?”

“爹娘闭关做算术。”玄机说话实在已经很好。

她背上不禁渗出些冷汗,若是观音奴当真找到了玄机,谁也帮不了她。

只是现在玄机不会有事了。“薇娘姨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玄机就咯咯地笑着点头。

她带着玄机去溪水边洗了手脸。深薇不想带她离宫太久,又害怕鱼劫风看见她,便带着玄机在天枢宫附近偷偷游荡了一会儿。不想过了三年,她只能这样像个幽灵一样来见见他的孩子,带着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玩耍。

玄机却很喜欢她,挽着她的脖子不肯松开。她很欣慰玄机是喜欢她的,虽然没什么关系,可她也不禁觉得那是她和这个孩子的父亲之间那点隐秘默契的延续这些安慰她自己的想法,她当然从来都只放在自己心里。

过了中午,她要带玄机回宫用饭,玄机拒绝了:“我不要回去,我要跟娘姨玩,我要去娘姨家里玩。”

深薇的微笑稍稍凝滞了一刻,但继续笑道:“娘姨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玩,等我向你父亲打过招呼再去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偷偷的,娘姨,娘姨,你不许……”深薇不顾玄机撒娇,敲了敲宫门。开门的仍是梅梳,见了李深薇,深深地行了个礼。

她抱起玄机,“梅梳,我带着小宫主下山在霜棠阁玩几日,你转告鱼宫主,说我来过。”

梅梳点过头,深薇才放心离去。玄机似乎害怕父亲责备她整日贪玩,还有些嗔怪深薇为什么非要告诉梅梳。然而只是一刻,这孩子就已忘了这点不快,抱着深薇的脖子,在疾驰的马背上快活得格格笑了。

她俩骑马下了山,没去霜棠阁,多行七八里地有个小镇,那夜有灯笼夜市,深薇带着玄机先去那里吃些东西。玄机最爱的是白米蜜枣粽子,又缠着深薇买了小年糕汤、桂花八宝饭和五色丸子,吃得小肚皮滚圆。深薇怕她吃坏了,连忙要她停下,玄机摇摇头说不但没吃饱,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呢。说着,把那吃过的、见了却没肚子吃的,一连串十几件甜食从头到尾背下来,说累了,明天来吃。

回到霜棠阁,弟子们都睡了,还剩下几位阁主的房中还亮着灯。一回到霜棠阁,那阴郁的心情就重回深薇的胸中,夜风扫过海棠林,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几座楼阁在幽暗月色下只是漆黑的影子。

她看见议室的灯还亮着,知道大约有二三阁主还在等着她回去。她弯腰牵着玄机的手缓缓走到议室门前,推开门

地上躺着几具染了血污的尸体,都已一剑封喉,是大阁主朱玉藻的剑法。大阁主本人也坐在里面,一旁坐着唐襄。

深薇大吃一惊,将惊恐的玄机抱起来,不让她再看那场景。“快把这些人拉走,怎么回事,我这儿还有个孩子。”

大阁主和唐甜儿这才看到被教主抱起来的年幼孩子:两只小髽鬏上挂着极小的粽子就是店家做来专门讨小孩子可爱的东西挂在头颅两侧脖子上、腰上缠满了整整三大串火红火红的干茱萸还有从蕃人处买来的小琉璃珠和银手镯……她把全部小玩意都挂在身上,模样像个长满奇怪羽毛的小鸟。她此时受了惊吓,却还好奇地偷偷看着屋内的情形。

“鱼玄机……”唐甜儿站起来,脱口而出。

是那个孩子,是大雪之夜出生的、天枢宫未来的宫主,是那个人的孩子,是教主义无反顾要去救的那个孩子。

也是地上这些死去的人想要杀死的观音主。

不一刻,蚀月弟子将地上的死尸拖走,深薇才转身推门进去。即便是如此,房中还是留着极重的血腥气。

玄机从头至尾都十分平静,没有哭闹一声,只是乖乖趴在深薇的肩头。

“冲撞教主和小宫主,是属下的错。”朱玉藻一拳贴地,俯身请罪。深薇摆摆手示意他有事可直说,毕竟夜深,叫他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