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儿子的寝室简陋又零乱,竟有几份心痛起来。放下包,交待一句。
“包里有你喜欢吃的水果。”
自己端起那堆熟悉衣服的盆来,拿上肥皂上外洗衣服去了。
但伟翻开妈妈的包,竟然是香蕉。至从下厂后,就未曾吃过了,便取下一根,半躺在床上吃了起来。
脑子却回想着今天出去玩的事,历历在目,这宁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两人单独在一起总是没有语言?喜欢石头,多奇怪的爱好。石头,唉哟,石头还在自己的自行车兜里,停在车库。猛地坐起身来,想着给她送过去。不好,还是再想想,再说石头谁会拿。
于是又重新躺床上。玩了一天,有些乏了,竟然打起鼾来。
妈妈洗完衣服回到寝室,见儿子一张熟睡俊俏的脸扬起嘴角挂着笑容,痛爱地揺头笑笑,心里唤着臭小子。便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房间来。
等但伟醒过来,一看,天早暗了下来。坐起身来,猛然看见妈妈坐在对面床上盯着自己笑。才恍然想起妈妈来。
“你怎么不叫醒我?”一看表,早过了饭点。
“你今天上哪儿去啦?很疲倦吧。”
“出去玩了一天,是有点累啦。”但伟拍拍自己的大腿。
“和宁霖一起单独去玩的?”
“没有。我们一大......嘿,你老太太。还这么八卦。”但伟看见妈妈那双猫头鹰似的透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似要把自己的脑袋给挖开模样。竟然有些心虚。于是站起身来,这才发现房间变了模样。
“老太太不错麻,变戏法呀,这么快把房间整理干净了。”
“好意思,多大的人了。你在部队是怎么接受训练的。这才多久跟狗窝似的。”
“嘘,这狗窝可不是我一人住哟,小心别人听了去。哈哈。”
“看你,就知耍嘴皮。这几点啦,还不安排你妈吃饭。虐待你妈。看我回家不告你老爸收拾你。”
“错了错了。老佛爷。走吧。小伟子,这厢有请。”说着躬身伸手做出一幅奴才样。
引得他妈妈嘻笑着伸手拍了下儿子的脑袋。“贫嘴,还不走。”
许久,没有人这样逗她开心了。老头子成天忙学校的事见不着人影,大儿子本分,不好说笑。家里少了老二,还真是冷清了不少。这不,老太太寻着大儿子的心思,想要有个明白话,可不能务了大儿子的个人问题,毕竟老大不小了。
可这二儿子猴精猴精的,总是避开自己的话。唉,养两个儿子也是难呀。小时调皮捣蛋,为他们惹事擦屁股,读书工作操碎了心。这大了个人问题还得操心。
两人绕过黄葛树转盘向着活动中心方向走去。
这条路两边行道树一改其他路风格,不再是挺拔梧桐树,而是种植的更有些情调柔和的垂柳。
此时天已是灰蒙蒙,路上也没个路灯。还好中初节刚过没几日今晚有些缺口的残月早早出来,银辉穿过被秋风修剪树叶只剩下光滑的枝条洒在柏油路上。路面除了细长柳条影影绰绰摇摆舞动身影,倒是清晰如白昼。
正巧,庆祝国庆节表演活动结束,喧哗的人群从前方灯火耀明的电影厅大门拥动出来。
大家意犹未尽热烈地评论着,哪一个节目好看,哪一个节目难看,哪一个车间表演得好。特别是混杂在人群中的演员们兴致更高,讨论总结着经验,后悔着当初如果这样排练效果会更好。下次,我们再组织,应该选什么题材什么人参加。闹闹喳喳比过年还激动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流与但伟母子俩擦肩而过。两人尽量靠路边,避开激动的人流。
“师母。”突然有一人挡住他俩的路,招呼道。
两人仔细一瞧。
但伟首先认出来,惊喜地招呼,“廖处长。”
“唉哟,小廖呀。好久不见,还认得师母。”
“看师母说的,怎敢忘记您老人家。来看小伟吗?什么时候到的?但书记他还好吗?他也回厂了吗?”
“今天刚到。老头子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我是专程来看看小伟。他还听话吧?工作还好吧?”
“他不错。你放心吧。”廖处长突然想起一事,头转上但伟,立直身正色地问道:
“今天厂里搞活动,你怎么没参加?刚才碰着你们领导,还在问我,你今天有什么事?这么大型活动,作为团委干事还是要尽量参加的好。”
但伟瞄了眼自己的妈妈,完了,月光中那眼神可以杀了自己。
这时,人群中有人拍了下廖处长肩。
“老廖,这么晚还不赶紧着回家吃饭。”
“好——好,马上。你们先走。”廖处长笑着与那些人挥了一下手。
“小廖呀,这么晚,你先回家吃饭吧。”师母换了个脸色,和蔼地对廖处长说道。
“今天太晚,明晚,师母请赏光,让我家小陈准备点小菜给您接风。小伟务必把师母带来哈。”
“不麻烦。我们已经见着面了,就行啦。”
“来都来啦,说什么也要上家里吃顿便饭。就这么定。师母我先走啦。”
廖处长说完,与母子俩挥别,随那已经稀疏的人流走去,消失在皎洁月光下垂柳枝中。
母子俩一路无语,各想着心思,绕着电影厅大门左边一排商铺行走,从铺子里透出灯光投射在路面上。他俩路过日杂百货铺和一小面店,进了一家小饭馆。
店面很小里面就有三张圆桌,时间也不早了,店里没有客人。三十来岁有些微胖的女老板也是刚接过铺面不久,生意不是很好,正准备关门。
见两人进来,满脸堆笑热情接待,赶紧把茶水送上。这会儿还有生意,真是捡钱了。
母子俩随便点了一盘回锅肉,暴炒土豆丝,一碗小白菜豆腐汤。
两人吃过饭后。顺着商铺来到电影厅后门,这后门其实也是厂职工的舞厅,今天厂有活动,否且这个时间,门口早是灯火辉明,令人兴奋的土高流行音乐充斥着对面的厂招待所。
这招待所是一栋通走廊单身宿舍楼改造的。楼房比较陈旧。平日来的人较少,也就是一些供应商或者采购商来住住,还有一年也就两三次,接待总部领导检查工作或者兄弟单位来学习交流的人,偶尔象但伟妈妈这种探亲亲属住住。所以虽然楼房陈旧,但内部配套设施和卫生还是不错。
两人来到二楼进了中间位置房间后,但伟看了眼房间两张单人床,白床单还是干净,提了下开水瓶,满的。打开瓶嘴看了下,有热气冒出来。应该是服务员刚打的。这才放心正准备离开。却被妈妈叫住。
“说吧,今天怎么回事?”
妈妈早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翘起二郞腿,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完了,今天不说清,看来是逃不了啦。真是倒霉,怎么就遇着廖处长啦。
“问你话,不要想着溜。坐下。”
但伟只好乖乖地坐在靠门边的床上。搅尽脑子也想不出合理的借口。倒霉的事,怎么就让她看见自己和宁霖一起回家呢。
他脑瓜子在干什么,怎么能逃过生他养他二十几亲妈。
“花花肠子,免啦。来呀,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什么呀?感情老太太是来找我茬的。”
“半年不见,还顶上嘴啦。”说着,有些生气地从身边床上拿起一个枕头打向儿子。
俗话说百姓爱幺儿,她完全应证了。从小对他溺爱让大儿很是嫉妒伤心所以性情内向,老头子批评过她无数次,为此两人吵架,甚至闹到离婚也是有的事。但是严厉起来如老虎下山,收拾起儿子来那个狠心劲,好似抽打的不听话的野狼仔跪地上求饶哇哇直叫。两个儿子对她这个妈妈是又爱又怕。
这回她的确生气了,好不容易求老头子同意找人想办法才下了这个厂,又是托人又是找关系进了团委,多少双眼睛看着,老头子的老脸都给使上啦。他到好,这么大型活动,竟敢闪骰子。
定是那宁霖,那股火气全部怪罪到她身上,之前对这姑娘的好感,此时已经一百八十度翻转。甚至后悔当初不该求老头子把她给分到这个厂,最可恨还是那不争气的老大。其实两儿子完全不知情,安排宁霖是老太太的良苦用心。
但伟瞧见妈妈多年来未曾发过的怒火,虎着脸不是闹着玩的,真生气了。
有些心虚,结结巴巴起来。
“今天——今天几个玩得好的朋友约我,上......上山去玩。我给书记请了假,他同意的。”
“他同意?”
正想发作,看着自己才二十来岁小伙子,转眼一想贪玩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要看是什么事,什么情况。事己至此,关键是要控制他不能再出现下次,于是语气缓和了些。
“你知道,进这个厂的难度,团委这个部门不是谁都能进。你下厂才多久?地都没睬热。怎么可以随心所欲。这个国庆活动,是正好做表现的时候,厂里领导中干都要参加。却看不到你的身影。多好的机会,让你给白白丢掉不说,别人怎么看,领导怎么看。请假?还当你是梭边边,偷懒耍滑......
第一印象很重要,你不懂刻板效应吗?书都读到牛**里了呀?你看看人家小廖,不是,廖处长一个农村娃从大学分下厂才多少年,没背景没人脉,完全靠自己,现在混到厂中干位置。这是活生生的现存例子,你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别看她没有上班,可是官场上这一套她是熟知。想当年自己老伴在厂任党委副书记时,经常有人上家里来走动,听多见多了。
但伟听妈妈这一说,还真没想着后果这么严重,甚是后悔。搭拉着脑袋任她训斥。
“你今天和那姑娘一起去玩的是吧?”
“好些人一起。”
“你喜欢那姑娘。”
但伟抬起头来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哪回事。”
“没有......嗯,那最好。”
长长叹口气,放下二郞腿,脸上没有先前的怒火,多了为难无奈之情,此时的心情与来厂时兴奋感迥然不同。此时心里压了两块石头,不知道怎样才能搬开。
她并不相信自己儿子说的话,从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已经读懂。她必须挑明这次的来意。否则那两块石头会变成移不动的铁锭子。
“我这次来,既是看你,也是为你大哥的事。”
“我大哥什么事?他怎么哪?”说到大哥他这才松口气。
“自从这批学生毕业后,你大哥比以前更是沉默寡语。三天不放个屁出来。唉,气死我了。”
“他本就那个性格。有什么好气的。您养的还不知道呀?”但伟又开始贫嘴。
“唉,哪是他性格,是害病啦。单相思。还不轻。”
“是吗,我大哥恋爱啦?好事呀。看来老太太这是快抱孙子啦。”
“抱你个头。他喜欢是那宁霖。”说着瞅着儿子眼睛故意加重语气问道:“你也认识。你觉着怎么样?”
刚刚轻松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纠了起来,是笑非笑地回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半仙。这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对呀,所以我这次来就是要问那姑娘给个明白话。”
“这样不太好吧。太唐突了。”
“这事,你不用操心。管好你自己,给我好好地认真工作。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我也累了。”说完,站起来,推他儿子出门。
但伟拖着一双好似被妈妈用绳子紧紧栓着的脚从招待所出来。
商铺已关门,没有灯光射出,电影厅门前的路灯也熄灭,路上没有行人冷冷清清。
秋天的夜晚本就有些透心的寒冷,再加上,天上那缺口的残月散发出冰冷的银光覆盖大地,越发的感觉冷,双手抱臂缩头把自己裹了起来。
其实,当宁霖这个名字从妈妈嘴里冒出来,已经心冷了半截。他又何尝不知道,在家里下棋时,他已经看出哥哥喜悦的模样。但是总是暗示自己,那是想多了。
可今天,妈妈的眼神让自己惶恐紧张,就象万箭射向自己,不是痛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