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墨笙不紧不慢地走来,站定穆子怀跟前,原先跟在其后的刘解瞥了二人一眼,目光在穆子怀身上多停留了几息,并未多言,自行进了客栈大堂,回了自己的房间。
穆子怀感受到二人截然不同的目光并未作声,跟他先前自己杵在雪中的黄杨木一般杵在木桩上,就连他随意懒散的坐姿都与那弓着的木头有着些许相似。
“见过蔡叔了。”董墨笙走上前拔出那截削的干净圆润已成弓形的黄杨木把玩着,意识到穆子怀还未有一张真正的好弓,补上一句:“你且将就着,有机会给你换个好的。”
穆子怀默不作声,似乎对他前后两句话半点兴趣都没有,转头望向马厩旁的马车,车顶的积雪几道人为的爪印清晰可见,但是留下爪印的人却消失不见。
董墨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明白了穆子怀的意思,笑道:“雨打叶明日再交予你,不会教人知道蔡叔与你的关系的。”
穆子怀这才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坐在木桩上挪了个身位,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张口欲问却是一时间不知该问什么,只得闭上嘴巴抿了抿那双薄唇,好生思量了一番后才轻声问道:“……没提我的伤吧?“
董墨笙紧了紧雪白的皮裘,随后呼出一口热气道:“怎么会。”
穆子怀顿了顿,还是拍了拍木桩,示意公子哥坐过来。
待到董墨笙在其身旁坐下时才听见穆子怀松了口气的一声轻语:“那就好。”
二人一问一答后,穆子怀所有的无绪之言随着这三个字的吐出又似潮水般退下。
你没事,我活着,活的都还不错。
那就好。
董墨笙侧目望去,看见那满面的胡茬和耷拉的眼皮,还有那一身樵夫般的衣装,摘下雪白的皮裘在邋遢青年极为不解的目光下搭在了他的肩上。
瘦马不会因为宽鞍而变成一匹壮实的好马,樵夫也不会因为一张雪白的皮裘而变成富家子弟,远观反而像是伏在雪中逮兔子的猎户一般平平无奇,但董墨笙还是露出笑容,颇为欣赏的点点头,却又在冷风下打了个寒颤。
穆子怀见状又将皮裘摘下,交还于董墨笙手中,后者捏着手中的温暖望着樵夫模样的穆子怀只得苦笑。
“蔡叔若是看到你这副寒掺模样,怕是得让我把喝进肚子里的茶水都给吐出来。”
那双长眉微挑,不免多看了几眼那张白净的脸。
——————————————————————————————
向着客栈掌柜借了店里的厨房一用,那胖掌柜本有些犯难的神情在公子哥递出的一小块碎银后也就笑逐颜开,念叨着客官出手大方之类的好话领着二人朝厨房走去,时不时回头瞟一眼公子哥露出可亲的笑容,一双小眼在那雪白的皮裘上滴溜溜地转着,心里想着如此雪白的皮草怎舍得进那积灰之地,只怕是拿染料染的假货。有此想法便咬定如此,心中不免看轻了几分那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带到厨房后胖掌柜又加了几句客官随意便离开了。
二人再厨房兜转了一圈,停留在了煤炉前,穆子怀很快在煤炉里升起了火,然而此时的董墨笙则只有找个板凳坐着看的份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些繁琐的淬火过程,好让那支木弓更有韧性,穆子怀虽不是第一次做但也并不熟练,董墨笙在一旁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穆子怀小心翼翼地从煤炉上抽出那柄半人高的黄杨木弓,部分边角略有焦黑,看上去有些难看,就像平整的路面洒了几颗黑石一般碍眼。
穆子怀两手各抓弓的一角,稍稍使劲,弓身略略躬起,看得出来韧性相当,若是有箭可射定然威力不小。
似有些满意的拍了拍弓身,现如今就差一根弓弦与一筒羽箭,这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便算是成了。
但是那弓身上的点点黑迹越看是越不得劲?
穆子怀提弓走到一旁的大水翁边,拇指蘸水,以指甲刮着弓身上的焦黑痕迹。
不多时便刮了个干净,只是指甲上也附上了一层沾了水的焦灰。
穆子怀便将手伸入大翁中,洗去那一点污垢,刚巧透过瓦缝的一点光线让他看清了水翁。
一张邋里邋遢的瘦脸。
一双似要飞天的直眉。
穆子怀对着水中的自己挑了挑眉,看着水中的倒影觉得自己被人挑衅了一般。
再看了一眼端坐一旁的董墨笙,邋遢青年想了想,拿起了之前修弓的柴刀。
对着水面,以刀刃刮面。
锋利的刀刃却如柔顺的宣纸般从穆子怀的瘦脸上拂过,胡须一如雪地上的木屑一般纷纷飘落在翁中,根根毛发在水面漂着,越积越多。
直到那些毛发将透过瓦缝照射在水面的那点微光遮的模糊不清,已看不清先前那邋遢青年的脸时,邋遢青年已不再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