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贾猛地站起身,手中满满一勺茶叶掉在了地上,墨绿色的枯叶在地上四散开,还有几片飘落,与他胡须上震下的水滴一同掉进了火炉中,化作几道青烟转瞬即逝。对着自己的滑稽形象也不管不顾,双手抓住董墨笙的双肩,挂着两行泪的小眼睛瞪得浑圆:“真……真的?”
刘解微微睁眼。
董墨笙被这双手掌传来的力量震的有些难以安坐,心中明白蔡明贾此时的心情,此时也并未对其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双手扶住茶案坐稳身体给予肯定:“是的。”
双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得到肯定答复的蔡明贾丢了魂似的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怔怔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蔡明贾松开董墨笙,踉跄地后退了两三步,有些滑稽的左右转着脑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一拍脑门,双手作揖,对着公子哥深深地鞠了一躬,一鞠而底,颤声道:“邺城边军旧部上下,拜谢先生!”
董墨笙起身避开,不受这一礼,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蔡叔,这一礼我万万受不得,此次前来只是想让蔡叔放下心来,并非前来邀功的。”
蔡明贾躬身不起,继续道:“邺城边军旧部边卒蔡明贾欠先生一个人情!”
董墨笙长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想将蔡明贾扶起:“蔡叔,先生二字,我也受不起,蔡叔还是先起身吧。”
蔡明贾动作不变,昔日的边关老卒略微改口道:“蔡明贾不可违背誓言,父母双亡后天地间只跪两人,难道董阁主要蔡某背誓跪下才肯受着这一礼吗?”
董墨笙沉默不言,收回了扶身的双手,闭着眼睛受了这边关老卒的一礼。
男人这才起身。
董墨笙这才注意到蔡明贾眉上先前淡黄色的截眉疤痕此时变得血红,仿佛昔年所受之伤重现。
“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还活着回来了……”蔡明贾一双满是伤疤的手掌用力的揉着眼睛,如今渐胖的身材仅剩一双手掌能看出昔日坚守边关的风吹雨打。就是那日铁骑叩关,与其眼瞳差之毫厘斩在眉骨上的铁刀也未曾让其眨下眼皮,这么一位饱经风霜浴血而不掉泪的边关旧卒,淌起泪水来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不,我早该想到的……这小子怎么可能会死……”也不知是揉的过于频繁用力还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那双小眼睛充斥着猩红,话锋一转,杀意弥漫,“他怎么样……可落下了什么残疾……我好像瞥见……那道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
董墨笙闻言低垂下眼眸,脸色苍白,缓缓道:“……还算幸运,那根锁链擦着琵琶骨过去了,不过若是链子再粗半寸……就真的废了,如今……不淋雨便没事……”
蔡明贾听罢微松一口闷气,却又被另一股怒火侵占了五脏六腑,使得他呼吸愈发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有一股气在其胸中似要炸开。那张和蔼富态的脸上满是狠戾,铁马冰河仿佛重现眼前,无数铁骑冲进城门,喊杀声犹如惊雷般震颤着耳膜,黑夜中没有烽火也没有鼓鸣,只有铁器与血肉的碰撞,从没有哪个夜晚如此漫长且令人绝望……当那带着撤退命令的沉闷鼓声响起时,黎明已射下的第一缕晨光,与血的海洋一同映红了整座城池,城墙下少年浑身浴血拄刀跪地深陷敌阵,铁链仿如利剑刺入他的身体……蔡明贾忍不住长啸一声抬掌轰在茶案上!
公子哥身后刘解睁开双目,一双眸子如火如炬,抱剑动作不改,长剑却嗡鸣一声出鞘三分,一股巨大的压力席卷全场,小小的隔间中刹那窒息!
董墨笙脸色不大好看,懊恼地叹了口气,抬掌示意无事,瞬间长剑归鞘陷入沉寂,刘解的眼眸又耷拉了下来,似是先前无事发生。
那一掌将木制茶案拍炸了半边,茶罐砸在了地上,洒落了一地茶叶,茶具也在地上打着滚,蔡明贾痛苦地嚎叫一声后双手按住脸颊,咬紧的牙关溢出丝丝献血。
“这帮畜生……我定将他们抽筋剥皮……”
董墨笙沉默无言,任由这被自己称作叔叔的男人宣泄情绪。
过了好一会,蔡明贾才逐渐恢复理智,睁着的双目中猩红褪去,但那截眉的伤疤依旧血红,喘着粗气对着公子哥歉意道:“明贾无用,净说些不着边际的气话,让阁主笑话了。”
董墨笙也不多做言语,只是从地上一点点捻起几片茶叶,拢在手中,吹了吹落在上面的灰,摊开手掌让蔡明贾看着那几粒蜷缩着的枯叶。
如同站在塘边洒鱼食一般全部洒进那火炉之中。
几颗火星上窜,蔡明贾下意识地向后稍了稍头。
“蔡叔,这不是笑话,我也想将他们抽筋剥皮。“董墨笙搓着手中附在手心的那点碎末,神情冷然道,”就是残火,也足矣灼伤皮肤。“
董墨笙并未在继续说下去,但对于蔡明贾而言其中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小小的隔间仅剩下蔡明贾沉重的呼吸以及煤炭时不时的炸裂声。
蔡明贾平息情绪的过程中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刘解,恢复理智后怎会不明白那将自己从回忆中斩出的一剑从何而来,见刘解耷拉着眼皮再无其他动作后松了口气,按下自己心湖中的惊涛骇浪咧嘴一笑,故作大气地一挥手,结束这二人都不愿提及的话题:“要这残叶作甚,如今阁主要喝茶,雪玉峰是万万配不上阁主身份的。”
语罢男人在地上捡回茶罐,又将茶罐倒置,浑然不顾所剩不多的名贵茶叶全部洒落在地,用力掀开茶罐底部,竟还有一个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