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云初变
“小峰活泛些,今天是大日子,庄主他老人家六十大寿,千万别在节骨眼上闯啥祸,二伯有点事要去大厅,好好干活。”
“嗯。”
褚云峰低声应答,单薄的身子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跑了,怯生生站在院子里望着二伯远去的背影。惨淡的童年遭际加上处在霸名天下的武林世家雪花山庄,怯弱的性格更是表露无遗。离开张二伯一会儿,他都觉得失去了靠山,失去了安全感。
他的父亲在当年可是响当当的汉子,名满江湖的侠盗。可以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捞偏门等于走夜路,迟早是要遇见鬼的,在一次很重要的盗窃中,他父亲被几十号高手围捕,最终被擒,死在了狱中,死因不详。他母亲郁郁寡欢过了几年,终于在俊俏的容颜变成黄脸婆之际,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即便乃父逝去的早,褚云峰凭借异禀的天赋,完全继承了他父亲褚天筹在偷盗方面十八般武艺。嗯,只是没有在实践中得到证实罢了。
父亲劫富济贫的肝胆宏远,就在他脑袋里冰封起来,倒落得个流落江湖。
最近,雪花山庄缺人,在父亲之交好友张二伯的运作下,他来到了这座承载百年武林梦想的地方。即便是在杂役院干点砍柴烧水的杂货,他也觉得与有荣焉。试问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到这里来?他喜滋滋的坐下来,继续摘菜。
况且雪花山庄号称天下第一雄庄,门禁森严,家世出生是必查项目,即便是录用一个低等而普通的杂役,也是有诸般要求的。褚云峰偷盗世家的身世,有一万个同情的理由也是进不来的。褚云峰仰望晴碧云空,微微叹气,实在想不出张二伯是怎么做到的。
张二伯是庄上的老人了,通过不断努力,晋升到高等杂役了。褚云峰来的时间不长,但是知道干到高等杂役需要很努力。二十年努力,才有了这么个头衔。雪花山庄是百年武林世家,等级森严,说话行事,穿衣打扮都有严格要求,高等仆役黄色长衫,二等仆役蓝色长衫,三等仆役紫色长衫。每个位阶又分了高中低三个层级。杂役没有等级属于末流中的末流穿褐色短打。褚云峰新来,属于低等杂役。
这样的大庄园,庄主过寿自然是大操大办,忙得不可开交。张二伯嘱咐了褚云峰几句,风风火火赶去熊武堂帮忙去了。褚云峰新来,连跨出杂役院的资格都没有。来庄上一个月了,别说庄主小姐的面,就是高等仆役都没见过几个。他就像坐牢一样,被牢牢的定在了杂役院。不过,他只是望着墙外发呆,想象枝头的鸟儿飞往何处在哪里安营扎寨,最后会不会被拿着弹弓的坏孩子打下来吃了。豪门江湖的风云人物离他实在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的闭耳塞听,时间来的稍长的杂役偶尔也会聚在一起说说雪花山庄的风云史。名重江湖的雪花山庄始建于元末,历经百年风雨不倒,现任庄主刘正鹏更是以神刀无敌横扫天下。除了那些隐世高手,还在江湖上行走的好手没有不佩服的。尤其是二十年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正邪大战。当时的隐遁江湖的天下四绝都来了,经此一战邪魔一蹶不振。刘正鹏也因此跻身天下四绝,于是,天下四绝变成天下五绝。他们的功夫高到没边了。
听得褚云峰如痴如醉,只好躲在角落里向往着,崇拜着。听到血脉喷张,他也会想象自己成为一代大侠,受万人敬仰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别做梦了,他有时候会提醒自己,能在天下第一山庄打杂已经很幸运了。指不定哪天就能见到刘老庄主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嗯,还不止这些,许多江湖上能叫上名号的豪侠也可以见到。所不停还可以去端茶递水。他想象着,继续摘簸箕里的菜叶。
来这段时间,张二伯经常会在闲暇的时候,叫上他一起散步,张二伯已经是高门大户的高等仆役对他还那么好,没有半点架子。褚云峰有时候会问,“二伯,我啥时候也能像您老人家那么威风,可以为武林豪杰做事。”张二伯则会露出怜悯的表情,边抚摸侄子的脑袋瓜,边说,“会的,有的是机会。”飞天侠盗褚天筹风光了一辈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只有当高等仆役的追求。地下有知,非诈尸不可。不过想想看,一路风华也不见得是好事,褚天筹怎样,最后落得个死因不明。
雪花山庄上上下下加起来五百仆役,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事情做,瞬间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不可开交。褚云峰想,要来多少豪侠呀,肯定人山人海。刘老庄主名声满天下,仰慕他的人不要太多。
“喂,就是你过来,到岳虎楼帮忙,蠢东西,说的就是你,别东张西望,就是你,快,不然老子的响指不认人,”和张二伯有点不对付的高等仆役李天扭动肥大的屁股走了过来,他在走廊上就开始大喊大叫。这家伙可以说是脑满肠肥,偏偏厚嘴唇上又生了两撇叫人见了呕吐的鼠须。他一来,所有褐衣短打的杂役瞬间跑得没影了。只有褚云峰傻不啦叽的还在摘他的韭菜。这位雪花山庄三公子刘擎天的贴身仆人平日里可是作威作福,逮到褚云峰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脚步声特别近了,褚云峰才恍然大悟高等仆役叫的不是别人,是他。他哆哆嗦嗦站了起来,真是没颜色,还揪着韭菜不放。院子很大,褚云峰在水井这头,回过神来想跑。“站住,”李天一声吼。
褚云峰呆若木鸡的站在远处等候发落。要是其他杂役肯定会跑的,他也太老实了,不挨收拾,才叫没天理呢。
褚云峰表现得异常可怜,就像被淋湿了的呆鸟,眼巴巴望着李天走进。褚云峰没回他的话,高等杂役好像受了特别大的侮辱,五百仆役中不给霸王虎李天面子的还没几个呢。“说,仗了谁的势,这么不知死活。”
李天走过来就是一大嘴巴子,打得褚云峰头晕眼花。褚云峰头顶的金星还没消散,屁股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脚下不稳滚落地上,头差点撞上井沿。那样就要命了。
“起来,撞死么?”李天得理不饶人,他可是逮着张二伯不在的机会,宿怨全部发泄在褚云峰身上,“快点,这两下就受不了了?”
褚云峰没有别的选择忍着痛处站起来,两只大眼睛左右转。
“哟呵,是想看帮手来没来,好,叫你看,”李天气呼呼的去掐褚云峰的眼睛,“叫你看。”
褚云峰吓得连连后退,拼命大叫,滚向一边,他觉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魔掌。他这一滚不要紧,碰到了放簸箕的架子,刚才摘的韭菜全被撒在地上了。褚云峰一阵揪心的惋惜。他来不及悲叹,一溜烟窜到了院井的另一边,李天肥胖追了气喘吁吁。
“还不捡起来,糟践了东西,哎,算了,赶紧去岳虎楼,”褚云峰摄手摄脚的准备把洒落的韭菜捡到簸箕里,李天不耐烦发话了,“狗东西,算便宜你了,那边忙得很,快去。后面再找你算账。”说完扭着肥屁股往走廊奔去,样子十分滑稽。褚云峰却没笑,他连岳虎楼的大门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去呀。
不晓得为什么今年来雪花山庄的豪杰特别多,出乎寻常了。往年也会来上一些,但不用庄上的仆役齐上阵也能忙的过来。今天不行了,连杂役院的人都用上了。
褚云峰还是不紧不慢的把韭菜捡起来,才往岳虎楼去。从这一刻起,侠盗遗孤,踏上了风云变化的江湖之路,从此再也没有安宁过。
褚云峰就像走夜路,完全摸不着东南西北。李天不告诉他岳虎楼的具体位置就跑了,叫他到哪里去找呀。雪花山庄连绵数十公里,庄园纵横都有十公里左右,没有人指引,无头苍蝇瞎跑,找到明年也不见得能到岳虎楼。
褚云峰又不能不去,三公子是主子,主子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况且,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燃烧着一团火,越是不容易办到的事情,他越来劲。他始终不明白,雪花山庄为何如此忙碌。他灵机一动,打算找其他杂役问问,可惜李天一来,他们做鸟兽散,从此再也没回来。抬头看了看天,时间不等人,他决定摸瞎也要去闯一闯。
雪花山庄雄踞北方百年,树大根深,又是有名的世家。历代庄主都是一顶一的真英雄大豪杰。他们不但功夫卓绝对庄园的营造更是不遗余力。经过数代人的努力,雪花山庄由草创时的四合院演变成今日雄伟壮丽的大山庄。庄园依山而建,气势雄伟。楼宇鳞次栉比,从山脚远远望来,如同镶嵌在伏龙山腰的硕大明珠。山庄布局精巧,层层叠叠,一环扣一环。每一处院落都由回廊连缀,酷似念珠一般,充满古道禅意。仆役的居所和主人的楼阁之间隔着古色古香的青石大道。很不巧,杂役院更是偏远,要去三公子刘擎天的岳虎楼,不但要穿过演武厅,还有可能误闯刘二小姐的紫烟阁。山庄九曲十八弯,可谓路途遥远危机重重。没有人带路,死在某处旮旯角落都不会有人知道。
褚云峰好像长了透视眼,没有走弯路就来到了演武厅。中央一大石台,四周的木架子上摆满各式冰刃。这里是山庄巡逻护卫演武之地。庄主偶尔也会来看看,但是很少,一般都由三公子主持,此刻雪花山庄忙碌不堪,也就没有人在那里演武了。
褚云峰躲躲闪闪,贴着走廊一侧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突然,两排威风凛凛的青衣汉子走了过来,一水的后背九环刀。青衣巡逻队负责雪花防卫,平时都是一队十人,今天增加到两队二十人,气势不小。褚云峰吓得腿软,被他们抓住,小命安在?他可是低等杂役本该呆在杂役院,这才意识到犯了个大错误。青衣巡逻队会不会听他的解释呢?说三公子找他去帮忙,天,鬼才信这样的鬼话。褚云峰自己都觉得离奇。
褚云峰掉头想跑,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后领,粗声粗气喝问,“去哪里?”褚云峰也真是走了背字,他能怎么说,如实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他竭力装出一脸真诚,露了怯,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后语,脸色也是出奇的难看,他要不挣扎,别人会以为是一具死尸。
事情往往很神奇,青衣巡逻队竟然相信了褚云峰的“一派胡言”,并且告诉他岳虎楼怎么走,还提醒他别入错了巷,进了二小姐的紫阳阁。
褚云峰自然知道误闯紫烟阁的下场。
来雪花山庄的第二天,张二伯就告诉褚云峰山庄的禁忌,其中一条就是所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紫烟阁,违令者当场处死。刘二小姐是雪花庄主的掌上明珠,本人又十分泼辣,没有人不惧怕她的。褚云峰可不想没来由得罪这么个煞星。
这时,褚云峰听到紫烟阁的名头都吓得腿软。他有种超级强烈的预感,会闯入紫烟阁,然后二小姐会拿着他的鸳鸯双刀割了他的咽喉。他已经看到血从脖子上喷了出来,洒了一地。以至于青衣巡逻队走后,褚云峰的双腿像灌满铅,寸步难移。
褚云峰挺担心的,目前为止,他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青衣巡逻队说的路线,脑袋还没转过来就忘得干干净净。他唯一记住的就是不要走进紫烟阁。
可怜的小飞贼,总算鼓起勇气把双脚从原地拔起来,迈开步子往前走。没走几步,画栋雕梁的回廊就到了尽头,一扇拱形大门上了锁,平时这扇栅栏门都是关着的。今天也不例外,但是青衣巡逻队说的就是要把这扇门打开。难道是骗他的?当然一扇普通的大门怎难得住褚云峰的妙手空空。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铁丝,捣鼓了两下,啪嗒一声,锁就开了。他赶忙钻了出去,反手又把门锁上。做了贼似的往前奔。他可能走了不留个这样的回廊,开了五六个这样的锁,总算在一扇稍微大点的拱形门后,他看到了如雷贯耳的青石大道。
宽阔的大道两旁高耸着曼妙的香樟树,缕缕香味好像浮游空中的蚕丝。涅槃后的阳光灿烂的照耀在墨绿色的叶子上,使大道看起来像流光浮动的河流。褚云峰试探着跳到静谧的河流似的大道上,左右张望,既希望能见到一两个高等杂役,又担心他们全都和李天一样不可理喻。他无法长久沐浴天国似的阳光,依依不舍的横穿大道。
在他面前有五个选项,怎么走完全依赖运气了。
四条深不见底的青石板巷道在眼前依次摆开,一条通向老庄主的正龙殿,另外三条分别是大公子的潜蛟堂,三公子的岳虎楼,四公子的临豹院,二小姐的紫烟阁。
他的脑袋有点晕眩,临近雪花山庄权利的核心,一下子傻眼了。每条巷道似乎长得都一样,很难区分到底那条是三公子的岳虎楼。他尝试了各种选择的办法,比如扔石子,点兵点将,但是没有一招行得通。好运气不常有,何况他今天的运气特别糟。眼看着太阳就要晒屁股了,他无可奈何的闭眼选择。他是这样想的,按照顺序走,以左为尊,那么左边第一条巷道就是老庄主的,依次是大公子刘雪峰,二小姐紫烟阁,三公子的岳虎楼,四公子的临豹院。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走进了第四条巷道。
雪花山庄最近一段时间确实忙得有点没有章法,不然褚云峰一个低等杂役又怎么能如此轻巧的来到雪花山庄禁区的青石大道。雪花山庄目前的防御态势表明,江湖上又出大事了。新近有两股异常强大的黑恶势力浮出水面,公然和江湖正道叫板,干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大事。平阳虎拳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江西上饶的查家连庄子都被夷为平地。号称通神的雪花山庄也没有查出幕后黑手,可以想见,对方的势力到底有多强大。
风烛残年的刘老庄主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所以这次召集武林同道,共同商议对付邪魔外道的办法。他们怀疑隐迹江湖二十年的魔道死灰复燃了。
光滑入洗的青石巷道一眼望不到尽头,深幽的有点渗人。这种庭院深深的风格是谁想出来的,想去个哪里,走这条巷道就要花费半天了。两旁是高耸的潮湿的院墙,阳光基本上与这里无缘了。褚云峰能做的就是裹紧衣服一往无前的冲。他的脚步很轻,完全发挥了小飞贼的优势,深怕惊醒了深巷似的沉睡中的巨龙。越是这样走,越觉得心虚,紧张兮兮的神经差点崩断。
总算到了尽头,却被一株遮天蔽日的老榕树挡住了去路。不过还好,山穷水复,柳暗花明。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暖和的阳光透了进来,照耀着空地中央花坛中的紫罗兰,宽敞的大道一直延伸到一座满是紫色的院子门口。大门也是紫色的,非常好看。透着古典韵味的紫罗兰次伺弄的整整齐齐,徜徉其间,压制的情绪一下子得到缓解。
褚云峰心里在打鼓,不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三公子的岳虎楼了。这里看不到楼,关键是装饰风格透着明显的女生气。不管怎样,他还是走到了紫色大门前,抬头望去。原来大门并不是单纯的涂抹的一层紫色,而是精雕细琢出一幅完整的紫罗兰风景图,条纹纤细,栩栩如生。
他不敢去敲大门,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是又不能在门口干耗下去。他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敲了一下大门。脚步声碎,一女声传了出来,“谁呀。”褚云峰魂飞天外,惨了,真是走错了道。奔回巷道是不现实了,他连忙往右边跑。
没跑几步,他就听到大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接着又是一记女声,“谁呀。”“没人。”
褚云峰长舒一口气,站住了身子,闪到了墙边的大香樟树后面。突然,身后的月门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怎地,他总觉的月门之内透着鬼气。难以抑制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他大口吸着院子里飘出来的香味,好像母亲衣柜里常年锁着的胭脂水粉。
褚云峰立马刹住脚,缓慢的后退。张二伯的敦敦教诲浮现脑海,不要管主人家的事。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跑到月门,探头进去,就看到一对青年男女站在花坛附近。少年风度翩翩,女的倾国倾城。
“今天是动手的好机会,你父亲来了吗?”女的说。
“探听到什么消息了?”少年说。
“嗯,自然是好消息,你父亲不会食言吧,”女的说,“我风三娘要的报仇可不低。”
“自然,快说什么好消息,我时间不多,”少年说。
“听过不死鸟吗?”女的说。
“当然,这把旷世奇兵在江湖上流传的日子可不算短,连它都不知道,也就不要在江湖上混了。”少年说。
褚云峰自然不知道不死鸟是什么东西,听的他云山雾绕,不死鸟就是楼兰宝刀。传说是楼兰国的镇国之宝。又一说是楼兰守护者时代相传的家徽。不管是楼兰王还是楼兰守护者,反正是代代相传。也不知怎地,后来这把刀落到了雪花山庄开山鼻祖刘清扬手里。他凭借此刀,一举斩获天下第一的称号,也就创建了现在的雪花山庄。这把神兵不需要打磨,越用越锋利,刃口若有损伤能自行修复,因此赢得了“不死鸟”的美誉。后来宝刀在潇湘大战中遗失,从此绝迹江湖。
“既然你知道,我也就不赘言了,老头子得到了消息,好像是不死鸟的藏宝图,”女的说。
褚云峰实在听不下去了。听了半天一句话也听不懂,况且这种豪门恩怨也和他没关系。还是赶紧找到三公子的岳虎楼要紧。
他一转身,啪嗒一声,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树枝。
“谁?”
褚云峰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不由自主的飞上天,伴随一声暴喝,又重重的跌了下来。他的骨头都快散掉了,连叫都不会叫了。一口气差点憋过去。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一直洁白的高帮靴就恶狠狠的踩在胸口,又是一阵泰山压顶的急迫感。他隐约听到那女的说,“你来处理,我先走了。”
男到把褚云峰拖到海棠花坛旁边,用剑柄抵住他的咽喉,低沉却很猛恶的问,“说,听了什么?谁派你来的。”
褚云峰有好几个理由说不出话来。第一,胸口憋闷,气都喘不过来,何况说话。第二,少年抵住他的咽喉,舌头打结,更说不出话来了。
少年好像注意到了这点,略微放松了剑柄,又喝问,“不说只有死路一条。”
褚云峰气苦,他是不是挖了谁叫的祖坟,怎么啥倒霉事都找来。杂役院摘菜好像是几个世纪前发生了事情一样。他乜斜着眼睛,猛吸口气,就是不说话。
“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嘿嘿,恰巧,折磨人是我的拿手好戏,”少年威胁说,他又把褚云峰往里面拖了拖。褚云峰难受的快要死去,眼神开始迷离。
雪花山庄宣称过,一日山庄人,终生山庄人。雪花山庄有义务保证每个山庄里的人安全。这是江湖豪门的壮举,也是雪花山庄自信。如果褚云峰无端死在雪花山庄最具权威的四大深巷之一里面,那么雪花山庄的颜面也就丢尽了。这似乎很和少年的心思。
庭院中央弧形花坛里秋海棠似锦开放,卖弄着风姿,欣赏人类的自相残杀。投射进来的秋阳更增院落的明媚艳丽。
少年提起死猪般的褐色短打杂役恶狠狠嚷道,“装死是不行的,不说出谁是叫你来的休想活着离开。小心哪,生不如死。”
褚云峰呼出微弱的气息,吹的石板尘埃轻浮。或许,他的命比渺小的尘埃还低贱吧,至少此刻是这样的。他想开口辩解,可是胸腔憋闷的厉害,唇齿僵硬连简短的话都难以组织起来。哪怕说一个“不”字都像天方夜谭。他轻轻移动食指左右摇摇权当回答了。虽然,少年这样粗暴无礼,他还是想礼貌的答复。无论何时人都要懂礼貌。
可是在少年人眼里,褚云峰这样的手势不啻于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两个光。瞬间,他那张俊俏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不杀了羞辱他的低等杂役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少年自然会认为有人派他来偷听的,雪花山庄森严的门禁制度,他门儿清。低等杂役是不可能穿越重重封锁来到雪花山庄的最高权力机构的。他也是偷偷跑来的,要不是为了探听消息,他不会冒这个风险。虽然不会要命,但是面子上总是过不去。
“谁派你来的?快说,老子没那么好的耐心,想尝试穿心蚀骨掌么?”
穿心蚀骨掌是江湖中一种阴险的武功,中者不会立马死去,要受够了蚀骨之痛,才会如愿以偿的死去。
褚云峰基本上是半死之人了,对于少年的拷问充耳不闻。死就死好了。少年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他有种感觉,少年的话好像来自无间地狱,那么虚无,那么飘渺。他感受到死亡前的欢喜,闭上一线眼帘,静静享受生命最后的狂欢。死,不过如此。
少年彻底生气了,举起透着寒气的手掌猛力拍下。褚云峰好像并不在乎这种阴毒的寒掌似的,听由命运的最后判决。
“住手!”
一个爽脆的女声穿透墙壁传了过来。震得秋海棠摇摆不定。少年顿住,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美丽的少女,非常美丽的少女从月门里走了出来。她一身劲装,双手各拿着雌和雄的鸳鸯刀。刀也是很美的刀,刀刃如水,刀柄含章,完全是按照冤枉的模样打造。人和刀就那么完美的合为一体,就好像自古以来就有这么美丽的带刀女人。少女身后推推搡搡,挤进来十几个打打闹闹的紫衣丫鬟,衣服式样和少女如出一辙。唯一的差别是头上没有插紫罗兰发簪。
少年一愣之下,寒掌继续往下沉。
少女旋转身子,双刀出手。左手翻出刀花,右手蓄势待发。冷艳的刃芒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眨眼间杀了过去。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丫鬟们收起的笑容,铁鸳鸯纷纷出手。流光乍现的暗器,宛如秋日悲伤的海棠花,飞射少年肩井、大椎、风门等诸处要穴。鸳鸯镖有个很明显的特点,构造精巧,仿造鸳鸯模样。长约三寸,尾部薄如蝉翼,头部相连。激射时鸳和鸯缠绵旋转杀伤力极大,会变向,会跟着目标跑。少年不得不撤手应付。
嗖了一声,少年的剑出鞘。轻微龙吟声中,寒芒一闪,几十枚鸳鸯镖应声落地。他阴沉着脸走出了花坛,冷酷的朝地上的褚云峰瞪了一眼。倒转剑柄,对着少女说,“表姐近来可好,鸳鸯镖又厉害了几分。”
少女不是别人,就是以刁蛮任性著称的雪花神女刘紫菱。
刘二小姐左右手一摆,双刀入鞘。倨傲的看着少年。她身后的丫鬟们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有人闯入了名满江湖的紫烟阁,这件事可大可小。
“不用你操心,想想自己的后果吧,”刘紫菱说。
“哈哈,也不用表姐操心,”少年说。
“刚才叫你住手,为何不听,难道不知道雪花山庄的规矩?”刘紫菱怒道。
“没听到,”少年说。
“公然违抗雪花山庄禁令,恐怕欧阳二叔也保不住你,”刘紫菱说。她看着花坛下奄奄一息的低等杂役。
“好怕怕哟,表姐模样好凶,要不要现在就杀了我泄愤呢?”少年说。
说话间,少年走出了秋海棠花坛,卷起落叶无数,美煞,愁煞。在那一瞬间,少年的剑已递出,很快的就逼住了刘紫菱的退路。他出手实在太快,丫鬟们的鸳鸯镖还没出手,只是捏在手上,就感到了一阵刺痛的快感,她们的手臂全部齐肩断掉。血雾弥漫了整个院子,丫鬟们的惨叫宛如一手诀别的哀乐,在空中回荡。少年一击得手,回转剑尖,封堵刘紫菱鸳鸯刀退路。
刘紫菱一时傻眼,他没想到表弟真敢痛下杀手。闻着浓厚的血腥味,她的刀都快提不起来了。愤怒的瞪着少年。少年的寒剑没有半刻停留,直逼刘紫菱咽喉。
“既然大开杀戒,自然不能留你活口,对吗,表姐,”少年说,语气平静得出奇。好像和表姐拉家常似的。
刘紫菱从惊愕中醒过来,双刀相错,举了起来。顿时刀剑相交,火星四溅,悲鸣之声久久不绝。
少年力劈华山威不可挡,继续以泰山之势压下。刘紫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滚地躲闪,肩头还是被微微划伤。看来少年是真的动了杀心。刘紫菱弹起身在斜身闪避,连环转变十几个位置闪躲,少年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如蓝天之雄鹰,高山之猎豹,对刘紫菱展开一些列猛烈的攻击的攻势。刘紫菱云鬓微乱,一咬牙钻进了葡萄长廊,回收放出几十枚鸳鸯镖。哨音回响不绝,托着长长的悲鸣。少年不得不兜转剑尖,劈下暗器。势头这么一缓,刘紫菱已在长廊上选好了伏击位置。
要说少年阴险,体现在这里最合适。他不去追击刘紫菱,转身扑杀快要死掉的褚云峰。刘紫菱尖叫一声冲了出来,鸳鸯刀连扫,鸳鸯镖跟着飞出。但是她的动作太慢了,少年的剑尖已触及褚云峰咽喉。
少年正得意,哐当一声,虎口碎裂般疼痛,手中长剑忍不住脱手飞出。空中无法借力,刹不住势头,和长剑一样,一头栽进了海棠花丛。好不容易爬出来,看到地上一滩水印,不敢到处张望,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头上还插着折断的海棠花。
丫鬟们躺着地上痛哭呻吟,一如秋海棠的残枝,悲伤到绝望。花一般的年龄就变成残疾,这可能比断臂之痛更甚。
少女看了眼褚云峰发现还有气息,放下心来,也顾不得其它,赶紧掏出金疮药救治伤患。一条条散乱的带血玉臂,看着叫人心疼。丫鬟们算是废了,刘紫菱和她们朝夕相处,和亲人一般。她含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紫菱也看到了那滩水印,不及细想,她要做的事情太多。
这时隔壁的仆役听到响动,赶了过来,看到一地血腥,吓得尖叫。刘紫菱镇定下来,吩咐她们别嚷嚷,赶紧帮忙救人,掩埋残臂。丫鬟们很快被转移回紫烟阁,刘紫菱蹲下摇了摇褚云峰,“还能喘气么?”这时青衣巡逻队也赶来了,四处搜索了一番,少年早逃之夭夭。
“他怎么进来的?”刘紫菱说,“青云山庄的三公子一心要他的命,到底怎么回事。?”
青衣巡逻队唯唯诺诺答不上来。刘紫菱也不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她疲累的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巡逻,千万别伸张,等他父亲过完六十大寿再说。天下英雄都来了,说出去对雪花山庄名声有损。
青衣巡逻队连连称是,准备把褚云峰一并带走。刘紫菱觉得不妥,说她会处理,让青衣巡逻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褚云峰眼睛睁开一线,好像看到一张美轮美奂的脸,在空中摇曳。啊,他好像受到了天国的召唤,那张脸犹如神女天降,只是他实在太虚弱了,没办法把眼睛睁得更大一些。
“还能扛得住吗?”刘紫菱说。她已抱起了褚云峰快速往隔壁院子走去。
褚云峰微微动了一下,啊,多好听的声音呀。似乎回忆起在母亲身亡的遥远下午,简陋的茅草屋也曾响起过这么美妙的福音。母亲临终的嘱托宛如天籁的诀别,和此时的生命之音如出一辙。
那时,母亲的脸越来越白,渐渐的没有一丝人色,但是容颜依旧却和素色的白玉雕像一样,很美。只是他没想到,从此落拓江湖,红尘孤苦。小小年纪就痛彻心扉的领悟到生命的悲欢与残酷,人啊,生来是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