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到底是命运使然,还是随波逐流?当启程那刻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在困扰着陆川,他无力去思索答案到底是什么,因为答案本身比起问题的存在更加真实。他只是想真实地背负着身上遇到的所有问题,走出那个问题产生的源地,去到一个陌生的领域,将问题放在那里,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它们中的某个像落地的冰雹慢慢融化,或者看其中是否会有几个像风滚草遇到湿地那般舒展枯枝,还想看看到底有几个是无法从身心抽离的孽缘。
然而,此次南行的得失均超出了陆川的全部期盼和预料。白丽丽的离去,令他无声的心痛,这种痛隐隐地钻向内心。红姐席间片语的点醒和平生首探内心阴暗,令他对自己蒙生了陌生和厌恶,却也找到了某种类似哪吒脱胎仙体后的超然。
又是一个默默无人的旅程。躺在返程列车的上铺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陆川手捧着根据沈老师推荐而买来的一本关于的分析专著,若专若迷地看着、想着,困了就睡,醒了接着看,接着想。等到晚上熄灯后他又跳下地板,独自走到风档处借灯续读。
回忆过的种种,仿佛有只无形之手在一步步牵引着他走向当前的境地。而自己曾经试图努力压抑和埋没的那些痛苦的经历,其实依然在影响着自己,只不过他们在一次次内心的挣扎过后,隐藏到阴暗的角落里,造成了已被清除的假象。
现在想来,在离职想法最早产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虽然表面看是对从业环境的失望,但更深层的原因是由自己对身处环境的批判而慢慢引向对自己我的批判,批判来批判去,让自己陷入了严性循环的困境。亦或是自己始终没有放下当初那种比较理想的目标,而现实中又难以一步步向那个目标靠近,反而被眼前种种庸俗、低俗、世俗的景物拖累,以至于望天而叹时,只感到天之高远。回想毕业后,从事导游的这几年光景中,自己最终收获和得到的,并非心中所求。而错过和失去的,却是最为宝贵的时间。扪心自问,钱、理想、事业、感情四者之间,我缺的是钱和事业,最看重的是理想和事业,最抵触的是钱和感情,最需要的是理想和事业的共赢。钱和感情均可遇不可求。最真惜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对感情的信任也日渐消弱。能用以客观衡量打拼成效的收入虽然不算多,却已对得起良心,应该换条更适合自己的路去努力赚取。过去的,即使忘不了,也要放下了,此前在无知中背负了太久的负担,空耗了多年的精力和时间,不能再让回忆沉于肩、塞于心。面对困境,或许真的没有谁的帮助能够替代自己的挣脱。
不该有的希望,就要及时终止,免得等它变成失望后来折磨自己。应该有的希望就要择优而定,努力让它在现实中生根发芽。我非朽木,何必自甘沉腐。我非行至断崖,何必绝尘而去。另寻他途,正是当下我须做之事,纵然前途未卜,也未绝我百般尝试之心。除了自我束缚之外,还能有谁可以阻拦我重新迈开的脚步?
合上书的那一刻,陆川依然沉浸在刚刚经历的意识流中,随着文字的跳动,他又重回过去,将自己审视一遭。此刻的他,头脑十分清醒,仿佛在混沌之时看到拔云见日的曙光。在他内心中,涌动着一种以自己之勇气决心,用思想意识之刀,决然剔除周身腐肉的快感,虽然伤口鲜血依稀可见,但新的希望也似鲜血一样充满生机。
望着窗外依然漆黑的夜幕,路基上伴行的铁轨所反射而来的光线却给了陆川一股思想的灵感。脚下有路,只是黎明尚早,我无须继续消沉迷茫,只需沿路而行,待东方破晓时,我便迎来新的方向。正如沈老师提醒,我虽对自己的问题有所认识和警醒,但这不等于问题随之解决,而解决这法也不在一朝一夕。想要有新的人生,务必要先行走出内心阴霾,跳出内心禁锢。这既是自我救赎的过程,也是自我升华的修炼。若忽视和跳过这一阶段,强行逼迫自己做不可承受的尝试,只会令已有问题隐藏更深,成为将来某一问题的更大隐患。假如自己有坚定的信息和决心,有足够的勇气和定力,选择好正确的方向和目标,是可以在救赎的道路上走出自己事业的新途。而要走好这个阶段、这个过程,我必须强大自己的内心,提升自己的力量。这个强大和提升的过程中,也包括清洗和修复,然后是设计和重建。就像儿时陪着父亲修复一辆老旧自行车一样,先要拆解部件,清除污渍锈斑,除去破损零件,然后要翻新老件,更换新件,之后重新组装,精心调试,直到最后喷漆完毕后,才能使旧车变新,再启新程。今后,我就按照这样的办法来完成自我的翻新,待重整旗鼓后,我将非我,而为新我。
完成如上这段心路之后。陆川如释重负,轻盈地爬回上铺。在不知不觉中,他才发现,自己用了一天的时间,看完了这一本将近400多页的心理学专著,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做的,至少在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曾经的奔波早已削弱了他深度专心阅读的渴望和能力。而周遭那种随处可见的笑贫不笑奸、笑贫不笑娼的环境,也一度冲淡了他对文化知识的向望。此时此刻内心中的这种满足感和充实感,远远超越了拿到四位数甚至五位数收入时的感觉,也正是他内心久久渴望的感觉归属感。
将书平放于枕边,陆川打开手机,给陆梅发去一条短信:“即将回家,一切安好。”
不到一分钟,陆川收到妹妹的回信:“你可有消息了,我和妈很担心你。你跑出去到底干嘛去了!赶紧回来吧。”
陆川对着手机笑了笑,然后回信说:“放心吧,生龙活虎的,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找找方向。已经在返程路上了,等回去后详聊。我留的那点东西还在吧?”
陆梅在短信里说:“你个家伙,散心就说散心,卖什么官司,我还以为你出去寻短见去了!你的东西都在,放心吧,谁也没动!”
陆川心想:“谁也没动?才怪!别人不可能动,你不可能不动,就你那好奇不怕害死猫的急性子,肯定翻了个遍。”他笑着回复道:“没动就好,留着等我回去处理。”
接着陆梅打趣地问:“就你一个人回来?没给我领回个嫂子?”
陆川对着手机做了个弹脑门的动作,然后回复:“着什么急,我又不是出去捡破烂的,等着吧,回去后肯定给你找个好嫂子,但不许催我,我可以先当大舅哥!”
陆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