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二十六年,冬,帝都。
东方尚未发白,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一片沉寂。
忽然,一股狂风夹杂着尘沙漫天席卷过来,直逼皇城中央。帝都的风是最常见的,经常是遮天蔽日,可是今天这股风除了打破黎明前的寂静,似乎带着一股无法抵挡的怒气,更带着一股血腥气。
风怒号着,盘旋在帝都的大街小巷,拍打着断垣残壁和七零八落的门窗。不仅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愈加狂躁。
被关押在一间大屋子的人们似乎也敏感地嗅到了这一股不一样的风,或者说,他们已经被连日来惨绝人寰的场面吓懵了,有点风吹草动,不管出于本能,还是出于无奈,人们都惊醒了。
风吼了一阵,东方渐渐发白,地面上却是一片灰蒙,天地间仍是混沌一片。
惊醒了的人们不知道该要干什么,与其醒来战战兢兢地度日,倒不如昏昏沉沉地睡着。虽然睡着同样不安,但起码不用面对这光天白日,和下一秒即将发生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活一天。
人们躁动着,低声叹气,低声说话,低声祈祷。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彻底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人们吓得心里一抖,不知道是谁在巷子里惊恐地说了一声“是风吹倒了三层架,洋鬼子应该快来了。”
这话一出,人们的心又抖了一下。
“怎么办?”
“老天爷,我还想多活几年,我还年轻,媳妇都没娶啊!”
“天啊,天!这是什么世道?!”
“国之将灭,必出妖孽。这个昏庸懦弱的女人,亡我天朝啊!”
最后说话的是一个老者,话一说完,老者踉跄着一头撞在斑驳的门墙上,没有了气息。
人们除了叹息,并没有其他的反应,似乎这样的情景,他们已经见惯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格外嘹亮地响了起来,给这死寂的黎明带来了一点生机。
“小宝,别哭!你才来到这世上几天,妈不能让你像隔壁三儿那样,妈带你走,我们去江南,这就走。”
一个温和的女声坚定地说道,她利索地收拾着简单的行李,时而拍打着怀中婴儿的襁褓。
“李家媳妇说得对,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逃出去!”
“逃什么逃,到了城头一样得死,天杀的洋鬼子,枪炮可不长眼。”
“在这也是死,逃也是死,不如拼一拼。”
“是啊,现下洋鬼子们只占了咱皇城,中部、江南、塞北都还好端端的,咱逃吧!”
“要走快走,趁着天没亮。天一亮,洋鬼子又开始杀人了。”
……
“要走你们走,我不走,宁死也要死在皇城。”
“对,死也要死在这里。”
“说的是,宁死绝不当难民和逃兵。”
……
人们开始争执起来,一时间形成了两股截然相反的意见。
天已经完全亮了,但仍是雾蒙蒙地一片灰白。
决定出逃的那一拨大约有二百来人,他们轻手轻脚,整整齐齐地往城门方向移动。
李家媳妇生怕孩子哭闹,弓着身子将奶头塞在孩子嘴里,跟着大伙前行。想起昨天隔壁家的三儿,才三岁,一个三岁的男孩子,就让洋鬼子把……,她不愿意想下去,只要再想一下那个场面,她便要发疯,三儿的妈就是当场疯了的。
决定留下来的这一批人经过刚才的一激,同仇敌忾,都作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
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地升了起来,面对浓浓的灰色的雾,它显得那么软弱和散漫,一点穿透力也没有,懒懒地挂在东方,像一团血。
“哈哈,山田,昨天你赢了,今天看看我们哪一个杀得最多,就先享受最好看的花姑娘。”
“哈哈哈,这个主意不错!”
一队身着各色军装的外国人,有黄头发的,红头发的,棕色头发的,蓝眼珠的,灰色眼珠的,有高的,也有矮的,大约有上百人。他们用异国的语言,呜哩哇啦怪声怪气地说着,放荡地嬉笑着,脚步踩在皇城厚重的地板上,踢踢踏踏地响。
“咦?笨蛋们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一个红头发的高个子惊叫道。
“昨天关进来的时候是四百人,我来数一数,一、二……”。
一个蓝眼珠的瘦个子拿着枪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点着。
被关押在一起的人们双眼愤怒地盯着他,似乎都要冒出火来。
这个瘦子觉察到了敌对的气氛,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响,一个汉子倒在地上。紧接着,又一声,一个老妇倒在地上。
“哦,真不好意思,又少了两个。”
瘦子耸了耸剪,无奈地讪笑着说。
人们已经抑制不住了,一个声音响起“他娘的,跟这帮畜生拼了!”
人们洪水一般地围拢过来,这个瘦子一下子懵了,吓得张大了嘴巴。前面的人一把夺过了他的枪,塞在他的嘴巴里,子弹从他的喉咙里进去,后脑勺出来。
其他的外国人齐刷刷都已经端起枪来,对准了人们。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大家都来数一数,还有多少个笨蛋!”
他一声令下,剩下的洋鬼子纷纷举起枪,伴着他们尖锐刺耳的大笑,一阵急促的枪声响过。
……
枪声尽了,地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那个军官说“不过瘾,不过瘾,太少了,都不够练手。比尔,你再去找几个来。”
“昨天明明不止这么多,那些到哪里去了?”
“不管他们都到哪里去,总之出去不了,除非他们会飞,呵呵哈哈哈!”
浓浓的大火烧穿了屋顶,腥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大半个皇城,浓黑的烟雾被狂风吹得四散开来,空气中除了异常难闻的怪味,似乎还回荡着一曲无声的悲歌……
“长官,现在烧了,晚上喝酒时还烧什么?”一个尖脸的士兵问道。
“有的是!今天我们要创一个记录,天黑杀的才挂在三层架上,白天杀的统统现场烧掉。”那个军官回应道。
他们所说的“三层架”,那是悬挂人们头颅的一个铁架子,一共有三层,洋鬼子根据人的年龄,把老者的头挂在最底层,第二层是壮年,第三层是青年和少年。他们每天傍晚把当天新杀的人头挂上去,把前一天的用几个袋装起来,然后集中到一个门楼下烧掉。然后,他们在火堆前喝酒唱歌。
出逃的人们远远地看见冲天的火光,在浓雾里,它比太阳还耀眼刺目。
人们的心已经麻木了,他们虽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也无暇顾及和悲伤。此刻,没有什么比逃命的事更要紧了。
人们加快了速度,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地急促起来。
“什么人?!”
一个洋鬼子提着裤子,从胡同里出来,慌张地叫了一声。
前面的几个壮年不待他拿起枪,便把他按倒在地,几个人七手八脚,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一群人穿过迷雾,渐渐接近城门,天色显得比之前稍微亮了些许。人们心里都敲着一面小鼓,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生死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