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雨濛濛。
城西夜市却依旧热闹非凡,六条长街二十四道组成,三条属城西童家,两条属城西叶家,最后一条散商共持。
回悦楼,童家地界上生意最好的一家店,正大门迎客,偏门待贵宾,后面走小厮。此时偏门,一名华服老者踩着一小厮的背,登上了一辆尊荣气派的马车。
“老爷您慢走。”掌柜行礼拜别。
童家家主转身点点头,隐入了马车车厢。一进到里面,本一脸不苟言笑的他瞬间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车厢内坐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他无聊地拔着貂皮坐垫上的细毛,看见童家家主走进了马车,连忙开心地站起身扑了过去:“爷爷,爷爷。”
童广庆伸出右手,不同于他脸上有着微微细纹的皮肤,他的手白皙光滑,就像一只少女的手一样,一把抱起了小男孩,拥入怀中。
“爷爷,您为什么每晚都要来看这些店啊?”小男孩问道。
童广庆轻轻抚摸小男孩的脸庞,手掌扬上捋着他的头发。
“因为这是我们家啊,爷爷老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家了。”
说话间,童广庆的目光涣散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当年他父亲就是这样带着他一点一点熟悉这个家的,那个时候他的家还很大,城西夜市六条街,五条都是印着童姓,他陪着他父亲一间间店铺走过去,能走两三个时辰,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其中两条街被叶家人抢了过去,这个家不再完整了。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声恭敬的叫喊,“老爷。”
童广庆直起身子,靠近马车窗口:“说。”
窗口外的黑影开口道:“前几日叶家的大小姐回来后,您派人连夜出城寻找五老爷的踪迹,现在有消息了。”
童广庆艰难地开口,他心中在得知叶家人活着回来时就有一抹不安,“志刚他们怎么样了?”
黑影沉默良久:“我们先找到了五老爷的随身物品,随后发现了他们打斗过的痕迹,只是现场已经被人处理过,有焚烧过的痕迹,但找不到任何遗存下来的尸骨,我想可能是叶家已经先一步去过那了,所有尸骨也早被他们带走了。”
“五老爷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近乎没有……”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童广庆神情一下暗了下去,悲涌心头,小男孩像是感受到了他爷爷的难过,紧紧地抱着童广庆的右手,相互依偎成一团。
……
与远去马车上的寂静黯然相反,回悦楼这里还是高朋满座,载歌载舞的。
大堂中央搭着两尺高戏台,歌姬舞女轮番上台表演,领班催着后厨快快上菜,成群结队的小厮端着托盘从帆布后走出。
“一楼大堂的。”
“二楼看台的。”
“三楼包厢的。”
“四楼以上……放门口望台喊姑娘送进去就行了。”
在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谁都没注意到,突然地面上一丝丝黑气冒了出来……
黑气越冒越多,化入无形,给灯火通明的回悦楼添上一分难以察觉的诡异。
大堂中,一股黑气被一名身穿黑甲的男人吸入鼻中,没过一会儿他突然对着怀中的女子大吼道:“别给你脸不要脸!”
女子挣开男人的双手,站了起来,整理了下妆容,娇喝:“呵,没钱装什么大爷,老娘还不伺候了呢!”
“你说什么?!”男人顿时勃然大怒,拔出腰间的佩刀,一刀劈在桌上,刀锋深深地陷入桌面中。
回悦楼的掌柜看到这里人围了起来,连忙叫上几个打手,往这走……
与此同时,三楼一间包厢内,一张大桌两旁各坐一批人马,相互严阵以待,剑拔弩张,中间大哥模样的人连忙开口说道:“今日我请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握手言和,和气生财,不知我何某人有没有这个面子。”
“好,我看在何大哥的面子上,便不跟你一般见识,掏出个一千两银子给我的小弟们当医药费,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左边的领头说道。
右边的领头思量片刻,正想答应,一丝丝黑气从房间四周的缝隙中渗透进来,被在场所有人不知不觉中吸进了体内,他刚想说出同意,可心中原本只是一丝的不甘,突然扩大成万分不愿,最后还转变成怒火。
“我的人也受伤了?凭什么要我赔你!”
“这件事不是你先挑起来的吗?”
“你说是我先就我先啊,我还说是你先呢!”
“放你母亲大人的犬之屁,你再强词夺理一句看!”
两边的小弟瞬间随着两方领头人的争吵,纷纷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中间做和事老的大哥不知为何看两边的人如此不给他面子,本是一点点烦躁,慢慢转变成愤怒的情绪。
“动手啊!”“动手就动手!”两边人瞬间在这包厢内掀了桌子打成一团。
好巧不巧饭菜不少都溅在了大哥身上,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也跟着冲入战团,逮谁打谁……
再往上,一间雅间中,两名半露风情的女子在一名公子哥身上动情抚摸,一名身材姣好,声线优美的红牌,隔着轻纱对着他们翩然起舞,口中还唱着一首悲伤的曲子,不知为何,四人的情绪皆被这曲子所拨动,闻着越听越落泪,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唱着越唱越伤感,仿佛真的将自己带入其中。
当唱到曲子最伤感处,那红牌姑娘竟心弦崩碎,再也忍不住那悲痛的感觉,突然停下舞蹈,摇曳着身姿推开房门,来到外面的通道间,扶着栏杆,像喝醉了的心如死灰之人,用力一撑,翻过了栏杆,“咚!”五楼落下,砸在了一层的大堂内……
这样类似的场景一幕幕上演在回悦楼的各个角落,所有人的情绪都像被无限放大,无论是愤怒,悲伤还是喜悦。
红牌姑娘的跳楼自杀,像一点星火掷入了油罐中,彻底点燃了整个回悦楼,嘭!轰然爆炸,所有人都丧失了理智,相互残杀,或者自残。
有相互捅刀者,毫无缘由,就是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直到倒下,有对着柱子疯狂撞头者,有情欲无解者用鲜血来满足快感,有饥饿者愕然将整个脑袋浸入了滚烫的汤水中……
六楼的鲜血顺着地板缝隙流到了五楼,五楼的鲜血顺着房梁落到了房柱上,房柱如染了红漆一直延伸到五楼地板……
回悦楼顷刻间成了修罗地狱,刚想走门的客人看见里面这么一副惨状,吓的拔腿就跑……
外面的小雨还在稀稀疏疏地下,楼里的尖叫声,嘶喊声不绝于耳,像两首风格截然不同的曲子在同时演奏。不知过了多久楼里才慢慢安静了下来,依旧灯火通明。可周遭的人却早早地跑开了,附近的商家连生意都不敢做,生怕被隔壁的杀戮伤及无辜,到现在众人还不知道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看见一个活人从里面走出来。
……
童广庆一回到童府便收到下人的通报,说是回悦楼出大事了。童广庆将他的宝贝孙子放下,连忙又驱马车重新赶了回来,到地方时才发现回悦楼所在的整块区域居然都被封锁了,就算是他也走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