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扎制精巧,花叶俱全,脉络鲜明,材料又都是洒了香露的,若不仔细看,还真要以为这时节就开了满塘荷花哩!
京城位于中原腹地,附近河流极少,白宁哪儿见过这等场面,欢喜得不得了,直嚷着也要放。
图磬才要转身找人打听哪里买去,已经有几个眼尖的小贩挤上前来,浑身上下挂满荷花灯,笑容可掬的问道:“客官,花灯祈福,来一盏?”
白宁拉着晏骄挑花了眼,分明一行五人,却足足挑了十多盏,图磬主动付了钱。
晏骄掰着指头数,“先生一家子没来,少不得也要替他们放哩!还有老夫人的,郭仵作,赵婶子,阿苗”
一朝来到大禄朝,她也说不好究竟是幸运或是不幸,可迄今为止遇到的这许多人,着实在这异国他乡给了她无法计数的温暖
听她几乎将认识的人都数了个遍,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不觉温柔许多。
庞牧就擎着上头巴掌大小的纸笑,“小小纸片,这许多名字哪里写的过来!怎么不记得先给自己许个愿?”
“我写小一点就好了。”晏骄笑道,果然趴在桥墩上,用随身携带的炭笔认认真真写起来。
庞牧立在一旁虚虚护着,帮忙遮挡过往行人,只是含笑看她,见她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眼睛里柔的简直要滴出水来。
炭笔不同于毛笔,更好操作,线条也更细一些,晏骄累出一身大汗,将一张小纸片写得密密麻麻,又反复检查几遍,总算没漏了谁。
她在心中默念:愿大家都平安顺遂
放河灯时,卫蓝就在她左手边,她无意中瞥了一眼,见对方第二盏花灯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张开。
晏骄不觉诧异,“你?”
卫蓝在那盏花灯上轻轻推了下,目送它晃悠悠飘远,渐渐汇入到一股花灯组成的洪流中,“大家是不是觉得我该恨他?”
晏骄没说话,心情着实复杂。
却见卫蓝突然笑了下,眼神复杂中却又透着几分透彻,“我不怨他。他本出于好意,想带我散心,不曾想他本可以装作不知道,学着旁人那样买官,日后飞黄腾达,可他着实是个傻子,偏偏又偷偷的回来放我走”
当时卫蓝并不想走,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走了,张开绝没有好下场。可那时张开已经惊动了外头守备,若他不走,两人谁都跑不脱。
“我时常梦见张开,他说不后悔,”卫蓝怔怔望着渐渐被火光映成一片橙红的河面,看着它们上下起伏,轻声道,“我欠他一条命。”
“他是替我死的,来日我有了出息,必然替他给二老养老送终”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庞牧等人也都默默的听着。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混在嘈杂的人声和潺潺流水声中,微微有些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悠悠飘来,却又像是很近,清清楚楚落到所有人心里。
良久,齐远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那你就更得好好活了。”
卫蓝一怔,也跟着笑了,眼底一片清亮,“是啊。”
他得活,好好的活,连着几个人的份儿一起活。
众人便都齐齐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愉悦和希望。
齐远才要再说点儿什么,突然觉得身后挤过来两个人,他本能的反手一个擒拿,将来人按在地上,伴着一声娇呼定睛一看,“娇呃,姑娘?!”
娇秀毕竟是这姑娘的乳名,他也实在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喊出口。
娇秀又痛又羞,哼哼唧唧几乎要哭出来,一同来的丫头更是被这突变吓得出不了声,还是经过的几个百姓喊叫起来,众人才纷纷回神,齐远也跟被烫了手似的赶紧撒开。
他四下看着,拼命甩手,最后灵机一动滋溜一声钻到庞牧背后藏了起来。
“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回头这娘们儿若是闹起来,你可得帮忙作证!”
娇秀揉着胳膊站起来,本就委屈,见他如此行事,眼眶就红了,“我不是有意的,是,是有人吓了我一跳!”
她难不成是个老虎?碰一下就恨不得洗手!
齐远从庞牧后面露出脑袋来,“你还吓了我一跳哩!”
这么些人,鱼龙混杂的,他还以为有人要行刺他家国公爷呢!
娇秀还要说话,晏骄就赶紧跳出来问道:“谁吓你一跳?那对母子?”
问问题的时候,她已经看到娇秀后头哗啦避开一群人,露出来一个大圈,里头跌坐着一对形容狼狈的母子。娘儿俩似乎也受了惊吓,正死死抱在一起,散落的头发中露出来两双警惕又惊恐的眼睛。
娇秀点点头,小声道:“我才刚跟他们可能是不小心跌倒了,顺势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滑,就”
表姐打听到平安县衙一行人出来逛,死活也撵了娇秀出门,她本就紧张羞臊,浑身绷的什么似的,结果斜地里突然扑出来两个人,没当场叫出声已经很难得了。
白宁主动上前询问那位年轻的母亲,“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能站得起来吗?”
因怕有诈,她也没直接上手,而是离着约莫一步远就开了口,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也能反应的过来。
对方似乎真的被吓坏了,白宁连问几遍才渐渐定了神,一双眼睛终于艰难的集中视线,结巴道:“没,没伤,起得来。”
她一边拽着孩子往上爬,一边还犹如惊弓之鸟四处观望,这一反常举动登时引起庞牧等人的注意。
白宁又问了两句,确定他们没问题之后才准备离去,谁知对方突然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又飞快的道:“姑娘,我们,我们娘儿俩逃灾出来的,几日没吃没睡,您发发慈悲,能不能叫我去做个粗使婆子?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我吃的不多,什么都能干!”
白宁傻了眼,下一刻就被图磬拉到身后。
见众人都一脸警惕,那母亲眼里就要掉下泪来,双唇抖动道:“姑娘,几位大爷,我们娘儿俩真的是走投无路,几位就行行好!”
说着,又要磕头。
“这位婶子,”晏骄忽然出声道,“你二人虽形容狼狈,可面色红润,气息有力,衣裳虽凌乱却不破旧,鞋子磨损也不严重。听口音又是都昌府一带人士,而近来这附近州府并未有天灾上报,若是,只管说来。不然你若说是逃家倒有几分可能,这逃灾,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这娘俩瞧着怪可怜的,若是实话实说,他们未必不能帮一把,可这一张嘴就是谎话,实在可疑。
她这番话软硬兼施,本意是叫对方放弃抵抗,直接坦诚相见,谁知对方却好似见了鬼,直接抱住那个看上去已经五六岁的男孩子跌跌撞撞钻入人群跑远了。
晏骄原地愣了半晌,满头雾水看向庞牧,“这算怎么回事儿?”
她说什么吓人的话了吗?
庞牧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又冲人群中唤了一声,“小八,跟上去。”
“小八?”晏骄又惊又喜,跟着努力眺望,“他也来了?我怎么没瞧见?”
“你瞧见就坏了,”庞牧失笑,“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彼此有个照应。”
说完,他又貌似不经意的环视四周,“得了,灯也放完了,人也见了,这便回吧。”
小八当晚就回来了,熟练地跟庞牧汇报情况。
“属下跟着那母女俩走了大半座城”
“等会儿,”庞牧诧异道,“是个女娃?”
“是呀,”小八点头,“本来属下也以为是男娃呢,结果半道上那娃娃嚷饿,一出声,这才露了真。”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就有不少雌雄莫辨,若是再刻意装扮,粗粗一看很容易被混过去。
庞牧心头微动,好端端的女娃为何偏要做男娃装扮?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那母女二人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母亲不止一次挑衣着光鲜、气势不凡的人下跪,试图找个栖身之所,可大家都怕有诈,无一人答应。如今她们也只好宿在善堂内,又似乎是听了晏姑娘的话,还故意撕坏、弄脏了衣裳和手脸,属下先回来禀报,小六在那头盯着。”
庞牧一边听他说着,一边不住地用食指敲击桌面,心中无数个念头飞快闪过。
她既然想逃,为什么又非要在城里找活儿做?是不想离开这儿,还是知道自己离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作收9869惹!!!眼瞅着快破万了,小透明不容易啊,要是有还没加收藏的盆友,麻烦伸把手么么哒!这周轮空伤不起,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