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乐自前夜与神秘人悄悄碰面后,一颗心便悬在了半空,道可早晨约他去雪原捉雪兔时,直喊了三四遍他才反应过来,他找了个藉口推脱过去,自然引来一通抱怨。
看着道可几人走远的身影,他在心中默默想着我未曾忘了你,待那神秘人兑现承诺,我定然也为你求一具肉身
接头人交给他一瓶药,吩咐他找机会加进泠涯的茶水中,他们本计划在入夜之后动手,不成想中途却又出了岔子
回到客居时,他看到书房的门敞开着,泠涯独自靠在窗前看书,察觉到他来,只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并未责问他之前去了哪里。
想到接头人的交代,至乐心中难免害怕,竟有些畏畏缩缩,一时间愣在门口不知该做些什么。
发觉他傻站着,泠涯抬眸:“怎么了?”
声音冷冷清清,仿似二百年来从未变过。
听到对方的问话,至乐忽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一瞬间的后悔他想起还在沧月派时,有次泠涯派他下山办事,与他同路的是琅峰的小童子,那童子一路上都在抱怨自家真君如何苛待下人,说是只要反应慢上一刻或偶尔走神,便会遭来谩骂甚至责打,他当时还在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跟在了泠涯身旁只是事情,缘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所做的一切当真对吗?
“至乐?”见他没有反应,泠涯又问一遍。
至乐从愣神中惊醒过来,却撞进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里。他被那眼神一望,吓得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赶忙垂下头去,脊背上的冷汗却是冒了出来。
泠涯轻轻蹙眉:“自离开邙风城后你便时时走神,倘若修炼遇到难处,可与我说,闷在心中于修行无益。”他低声说道。
至乐低垂着头并不答话,只是听着他说“修行”二字时,心中竟有些想笑。
修行没有肉身,再修行千年又有什么意义?莫非还想一口一个“五百年”继续骗他这个傻子不成?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点愧疚一下子消散无踪。
“方才门主唤我过去,交给我一些天目银芽,说是昆仑特产,特意进献给您的,我去给您煮茶。”他调整了心绪,态度恭敬说道。
泠涯淡淡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追究他的异样,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至乐行了一礼,往茶水间走去。
红泥小炉上煮着雪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至乐打开那只青瓷瓶,竟发现窗外的鸟儿喧嚣起来,那些鸟儿纷纷冲进屋内,绕着他手上的瓷瓶打转,他赶忙挥手驱赶,随后将窗子合上。
他五感缺失,闻不出瓶内药物的气味那神秘人告诉他,此药加入茶水中便无色无味,并不会叫人尝出异样来,他心下惴惴,颤抖着手将陶壶盖子揭开,将整瓶药尽数加了进去。
寅时快到了,这药巳时之后才会发作,过了今夜,他便彻底自由了
泠涯还在为沐昭的事忧心,看书也只是一目三行,心思并不在此间,至乐将茶盏放到书案上时,他正看着窗外的白柳沉思。
“真君,请用茶。”至乐的心怦怦跳着,竭尽全力压制心中的慌乱,不叫他察觉出端倪。
泠涯回过神来,冲他微微颔首,低声道:“你下去罢。”
至乐犹豫片刻,到底不敢多留,便垂着眸子小声道:“我在门口候着,真君有事便吩咐。”说着退到门外。
他透过门框的缝隙悄悄往屋内看去,就见泠涯仍是看着窗外出神,那杯茶就放在他手边,他却没有动一下。
至乐心中焦急万分,脑门上冷汗涔涔,十分煎熬。他看了一会儿又不敢再看,生怕被泠涯察觉,只好隔片刻便偷偷观望一眼,如此过了半柱香时间,终于见泠涯端起茶盏,一颗心几乎蹦出胸腔来。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他站在门口听着书房内的动静,生怕再出变故,半个时辰之后,里头却仍是静悄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至乐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那神秘人没有骗他,那药入夜后才会发作
刚这样想着,却听哐当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一连串响动!
至乐吓了一跳,赶忙冲进书房想一探究竟,方一进去便看见泠涯捂着胸口站在案前,一只手杵在桌上,眉头紧紧锁着,像是十分痛苦
他登时呆住!
不是说入夜后才会发作吗?!
“茶里加了什么?!”泠涯突然抬起头来,冷声问道。
他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至乐,整个人蜕去了此前的温和静默,杀气毕现,仿似利刃出鞘。
至乐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没没加什么什么都没有!”他狡辩着。
泠涯仍捂着胸口,只是见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却森森然没有半点温度,那张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英俊面庞上,此刻遍布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