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又感到有些难过,对上他,总要小心翼翼,竟是娇不得,也怨不得她时常不自禁流露真情,却又要顾忌着二人的关系,这矛盾纠结,何事才能到头?
她想起刚到邙风城那夜,他明明该清楚木芙蓉代表着什么,也听到那卖花童子不明就里的胡乱祝福,却仍将那枝花递到自己手上欧阳霄邀她到茶楼听戏之时,他为何又不出声?这样含糊不明态度,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泠涯自然听出沐昭话语中不同寻常的情绪,只是这不同寻常又微乎其微,转瞬即逝。他望着沐昭,企图从她眼中寻出一些端倪,只是她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垂着头,回避他的眼神。
泠涯沉默片刻,解释道“我不过是同你洬玉师叔辞别罢了。”
沐昭听了,眼睛瞬间亮起来,抬头望向他“真的?”
泠涯看她这副模样,轻笑“真的。”
沐昭心中的委屈忽然消散了些,她察觉出些许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以为师父舍不得呢”
泠涯走上前来,高大的身影将她拢进一片暗影中,他将纸伞遮到沐昭头顶,声音很轻“胡说什么。”
沐昭的心怦怦乱跳,他站得极近,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熟悉冷香传来,无端端叫她口干舌燥、手心冒汗。她低垂着头,只看到他长衫的青色的下摆。
雨还在下,只是不远处的残阳却泛着金光,水平面的另一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像是只有他们头上这一小片天空在落雨般。雨点敲在伞面上,噼噼啪啪七上八下,如同杂乱无章的鼓点,一下一下叩击着她的心脏。
泠涯低头望着小少女,只看到她乌黑的发丝和头顶的发漩。他清楚,这样的情形太过诡异,他站得太近,几乎将她拢进了怀里。这样的亲密超出了男女间该保持的距离,更超出了师徒的界限,他只是想替她遮雨,却不自觉站近了些。
只短短一瞬,泠涯拉开两人的距离,往后退了半步。他将伞遮在沐昭头顶,自己半个身子却露在伞外,被雨淋湿。
泠涯压下心中沸腾喧嚣的渴望,声音有些沙哑,说着“走罢。”
方才亲密的一瞬像是蜻蜓点水般的幻觉,沐昭有些失落,鬼使神差拿出了自己惯用的伎俩,说道“我脚崴了。”
泠涯一愣,望着依然半垂着头的沐昭,忽然轻笑一声。
他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她,自己则转过身半蹲下来,说道“上来。”
沐昭觉得自己在做梦,她一再得寸进尺,迂回表达着自己渴望亲近的意愿,而向来防意如城的泠涯,竟这般纵容她。
她梦游般趴到了他宽厚的背上,感觉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了一起。
泠涯背着她,慢慢往前走着。他此刻明白过来,自那夜将木芙蓉递到她手上的时候,他的心便已做好了决定。
他没有回头的可能,亦不想回头。
雨已经停了,沐昭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僵硬着手臂撑住油纸伞。
伞下的光线变得很暗,似乎将两个人隔绝在一个昏暗的空间内,空气中暧昧,忐忑,烘托着紧紧贴在一起的频率一致的心跳声。她将脸埋进泠涯宽阔的背里,闻着他身上那股似草似木的清香,一颗心越跳越快。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沐昭期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沉默着,她忽然轻声唤道“师父。”
泠涯答“嗯。”
沐昭道“我念诗给你听,好不好?”
泠涯答“好。”
沐昭望了眼天际,深吸一口气,缓缓念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念完之后,不再说话。
泠涯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自己的心脏涌来,一整颗心猛烈地跳动着,蓦地鲜活起来。
蒙在他眼前的迷障被层层拨开,像是月夜里着风吹散的乌云,露出其后的圆月,将一切照得通透。
沐昭一颗心清清明明,像冲破了囚笼的鸟儿,跃上万里长空,再没了顾忌。
她将头埋在他的背里,想着,静静等候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