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和泠涯陷入诡异的冷战,一个不说缘由,一个不明所以,只是谁都不理谁。
第二天傍晚,她又被喊到大殿,泠涯并没有陪同。
没等宗门搜寻的人出动,沐晚便自己回来了,带回了沐昭的云隐伞,用了池冥教她的借口,到底顺利蒙混过关。
如意在外头晾了一天,无法回到伞中,一直躲在泠涯布下的阵法内——当初叶鸾囚禁他时,将他灵魄的一部分融进了伞内的锁灵阵,是以他无法长久离开云隐伞,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沐晚在向宗门长辈说清事情起末后,便将伞送回了揽月峰,如意才得以回去休息。而红绡则在两人被绑当天被捅了一剑,至乐和道可在思过崖找到她,赶忙将她带回来,如今正养伤,暂时无法化形。
除了来历不明不知潜伏了多久的三个魔修,又冒出一个瞬间斩杀了五人的神秘人,掌门为此事焦头烂额,便也不再追究一些不太合理的细节,只让两个人又各自交待了一遍事情经过。
好在姊妹二人十分默契,口径出奇地一致,掌门在沐晚回来当晚就查看过云隐伞,除了心里感叹沐昭机缘多外,也没有过多怀疑,随便问了几句,便放过了她们。
沐晚是掌门欣赏并信任的晚辈,他自然偏心一些。
沐昭是泠涯的徒弟,天钧老祖的徒孙,别人也不敢将矛头指向她。
无权无势的白柔,便成了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的洪涛撒气的对象。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大殿正中,垂着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洪涛黑沉着脸站在一旁,对于不能私自处置白柔而十分不爽。
掌门其实并不耐管这件事,感到十分头痛。
他叹口气,无奈道:“洪涛师叔,白柔夫人到底才丧女,如今又怀有身孕,何必非要为难她?”
洪涛冷笑一声:“这本是我的家事,你们却拦着我不许处置她,是何道理?”
掌门问:“那您是何意?”
洪涛面色阴狠,淡淡道:“点天灯。”
掌门肃起神色:“天钧老祖已然交待过,不许点天灯。”
洪涛却忽然掏出一只瓷瓶,往场中一扔:“这是我从贱妇住处搜出来的,里头是「一味引」,此药无色无味,一滴即可令人丧命,且看不出任何症状,想必诸位都清楚。”
掌门蹙眉:“师叔这是何意?”
洪涛脸色一冷:“当年我孙儿无故暴毙,我怀疑就是这贱妇下的药!”
众人听罢,心中惊诧。
白柔却半点反应也无。
掌门问她:“夫人,你可有话说?”
白柔却忽然低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抬起头,已是满脸的泪痕。
她道:“他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有什么话可说?”
众人沉默。
大部分人心中同情白柔,也知「一味引」绝大可能是嫁祸,只为找个名正言顺处置她的借口,却无人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开罪睚眦必报的洪涛。
沐昭和泠涯闹着别扭,本就心中郁郁,如今看着白柔处境凄惨,更是难受。
她对沧月派是有感情的,只因这里是她失孤后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也是教授她一切知识和技能的地方。
这里有疼爱她的师父,有感情甚笃的姐妹,有打打闹闹的朋友……可对于白柔这件事,她无法站在自己宗门一边,做一个只无条件维护宗门的人,而漠视他人的苦难。
白柔做错了吗?沐昭并不觉得她有任何错。
哪怕她名声不好听,在洪涛闭关那段时间私底下传出放浪名声,且好几次偏帮重夜锦,故意给沐昭小鞋穿。
沐昭对她是有厌恶,但并不期望着她倒霉。
即便她并不认可白柔的行事方式,却也不会因观念的不合而去评判一个人,甚至用世俗的规则为其定罪。她是穿越过来的人,有着更为开放包容地对待事物的看法,在她看来,白柔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她不害人,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定她的罪。
场中依然争论不休,沐昭无心细听,掌门询问众人的意见,只有寥寥几人说着不妥,天钧和泠涯早已表过态——沧月派是名门正派,不是残暴魔教,白柔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是以才有了这一幕,大家投票决定白柔的命运。
沐昭和沐晚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决策的,她们人微言轻,不过机缘巧合顺便围观了一场。
最后,「点天灯」被否决,掌门给出「一味引」的事证据不足,无法作为评判标准的说法,堪堪保住白柔的性命。
只是,她最终要被押到执法堂受三百鞭刑,再废除一身修为,关到思过崖了却残生。
洪涛没有再说话,他心中冷笑——过完了明路,私底下要怎么折磨白柔,全凭他说了算,别人也管不着!
结束了一切,沐昭浑浑噩噩走出大殿,不知该去往何处。
纵容即是恶,沉默也是恶。
她心中五味杂陈,看着远处的天际,第一次对「道」产生了怀疑。
修真,修什么真?
拳头硬的欺压无力反抗的,将一个无辜的人一生的希望和自由剥夺,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免了她的死罪,还说着自己仁慈?这便是沧月派,这便是修真界,这便是众人口中的「道」麽?
从前,她心中有困惑时,总会去找泠涯倾诉,从他那里得到解答;如今两人陷入冷战,沐昭顿觉茫然无措,心中像堵了一团棉花,难过异常。
她甚至没有心思关注沐晚,没去询问她失踪的一天去了哪里,也不想回揽月峰,就这样漫无目的逛着,鬼使神差地,祭出「兮云」往沧月城飞去。
她并没有心情闲逛,不过想找个地方散心,却忽然想到《黄粱梦记》卷二已经刊印一年有余,差不多是时候拿分红了,便往天茂书局走去。
到了书局,被告知分红已经送到骆家,沐昭只不过无事可做,顺便来问问,听说已经送出去了,想着回去问问骆灵,便离开了。
走着走着,忽然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瞧,发现一个异常高大壮实的黝黑汉子正鬼鬼祟祟跟在后头,被她发现也不躲,就立在那里看着她。
沐昭皱眉,左右看看,见人来人往,也不怕他使什么坏,质问道:“你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那汉子却答非所问:“敢问姑娘可是沧月派的人?”
沐昭穿着一件浅蓝交领襦裙,领子上绣了师门标志,被认出来并不奇怪,她蹙眉道:“是又如何?”
那汉子忽然激动,上前一步,问:“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沐昭本就心情郁郁,遇到这么个愣头青,没头没脑叫她帮忙,心中有气,出言相讥道:“我同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帮你?谁知你是个什么烂人!”
那汉子面皮一红,拱拱手:“是在下唐突了,只是事出有因,还请姑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