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煮酒论江湖,举杯邀山海(1 / 2)沧海楼首页

天空自北向南,一片厚重的乌云缓缓压过。

摩崖岭上的雪已经停了,可山风却还依旧,把落在山石松柏上的新雪吹卷开来,吹成漫天雪雾。凉亭便被遮掩在这雪雾背后,目力所及之处,朦胧间只可勾勒出一幅模糊的轮廓。

凉亭西南约三十步远处,横着一块条形方石,石上覆满了新落的雪,此处的雪竟没有被山风卷起。皆因此时这块方石上正站着一个人。

范无奇、殷雪狐与葛泠冬这三位功力深厚的当世剑客,竟然对此人的出现毫无察觉。风雪同样迟滞了他们的感官,而他们此刻正沉浸在葛泠冬带来的悲伤消息中不能自拔,终究还是耳力奇远的“三奇剑士”范无奇,第一个有所觉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瞥了一眼。

幽邃的双眸穿过雪雾,他望见了那个人。左手握着一柄剑,身形高大而瘦削,罩在一身玄黑短袍之中,宛如屹立于风雪中的一株劲松。

范无奇停下了手中那只冰裂纹白瓷茶杯,惊讶的表情第二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十八年来,范无奇惊讶的次数只手可数,而方才短短一刻钟便出现了两次。

殷雪狐准确地捕捉到这种情绪的变化,她从漫长的悲伤中挣脱,问道:“嵇兄到了?”

范无奇下意识点头答道:“看来今日怪事赶到一起了。”他从石桌下摸出一只酒葫芦,站起身,迎着雪雾走出凉亭。

距离方石二十步时,范无奇已经可以看清来人的相貌。

黑袍剑客脸庞如身形般瘦削,一双眼眸却亮如晨星。鼻尖泛红,颧骨突出,嘴唇薄如利刃,颔下短须上还挂着几颗凝固的雪珠。

范无奇伸出酒葫芦,说道:“一路风雪劳乏,饮杯酒暖暖身子罢。”

黑袍剑客接过葫芦,左手依然紧握长剑,右手拇指推开木塞,一仰脖儿,便是一大口烈酒灌入喉中。

“劲寒而烈,气冲丹田,世态炎凉酒?”

“正是。”

“好一个世态炎凉。”黑袍剑客又灌下一口酒,面色逐渐红润。

范无奇一愣,旋即问道:“嵇兄此言,似是话里有话?”

黑袍剑客不再多言,迈步走入凉亭。

殷雪狐的目力远不及范无奇,可她如今也已看清来人了——嵇伯零,一个剑客,也是一个隐士,平生所好者唯酒与剑。曾一醉之下把全部家产变卖成千樽美酒,又在一年之内将这千樽美酒尽数饮光,从此便或隐居深山,或浪迹江湖,只有手中的“断水”剑与他做伴。天下人因此送他一个雅号,“一文不值”。

往常,他才是最晚来的那一个。他好酒不好茶,更不喜欢诸位剑客之间虚与委蛇的客套。之所以来,皆是为了那只酒葫芦。

如果这世上还能有一件事情引起他的兴趣,那便非杯中之物莫属了。

嵇伯零盘膝坐在石桌边,左手横剑于膝上,右手举起酒葫芦,灌下第三口烈酒,待眉眼间逐渐浮上几分温热,殷雪狐方才寒暄道:“三年未见,嵇兄风采依旧。”

“老了。”嵇伯零眉眼温热,为的是酒;可这话语依然冷硬,为的却是人。

殷雪狐也不以为忤。相识已有十八年,他们早就熟知嵇伯零的脾气秉性,这样的冷漠言辞也只是寻常而已。

葛泠冬双手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他本来也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只是今天似乎已经说了太多话了。

嵇伯零甚至没有回言,只是抄起酒葫芦又狠狠灌下一口。这种“世态炎凉酒”乃是以雪山冷泉与南国赤稻酿造而成,入口寒凉,随后便如烈火熔浆般滚落腹中,须要小口抿着喝,才不至于伤及脏腑,还从没见过有人像嵇伯零这样,饮此酒如饮白水。

范无奇回到凉亭中,原本抱在怀中的长剑,已经交由左手紧握,拇指压在藏蓝色的剑格上,这一处细小的动作变化,似乎预示着这位历来沉稳的剑客,内心深处逐渐涌现的不安。

“嵇兄,这一路虽然劳顿,却也途径青玄、云间与东岳三州,青玄神秘,云间风雅,东岳厚重。不知嵇兄路途中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见闻,说来与我等听听,权当佐茶伴酒。”说话的正是“三奇剑士”范无奇。

“有。”嵇伯零一字掷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握着剑鞘与葫芦的双手暗暗发力,手指骨节上已泛起一层苍白。

“愿闻其详。”

“我从青玄州青海山而来,至东岳州摩崖岭,沿途千余里,辗转百十城,途遇世人何止万数,但我却只看见了一件事。”嵇伯零顿了顿,面色有些涨红,片刻无言,旋即又灌下一口烈酒——

“我只看见了一件事,那就是灾祸。”

天火曰灾,地陷曰祸,只有当天与地同时出现异象,才可以被称之为“灾祸”,而嵇伯零方才便用了“灾祸”二字。

似乎是话匣子已经打开,接下来要说的话便可以尽数道出、再无顾忌,又或许是酒劲儿逐渐上涌,于是嵇伯零也罕见地话多了起来。

“青玄州地陷,引发青海山山崩地裂,山下三个村庄化为瓦砾场,生者十不足一。”嵇伯零言辞间平淡如水,可只有如三位剑客这样知他根底的人才明白,平淡如水之下潜伏着惊人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