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吓得从榻上跳了起来,“娘,你在说些什么,我怎可娶晓寒为妻?我...我从没有过这等心思。”
赫羽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姻缘之事最不能强求,她未觉失望,只是有些头疼,那姑娘怕是欢喜这傻小子许久了,只可惜了她一番心思,她叹了叹,敛起笑意,正色说道,“昭儿,你若没那心思,日后便莫要与人姑娘走得那般近,你们可都不是孩子了,懂么?”
韩昭望着母亲神色,不禁在心头回想起了与孟晓寒自幼时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们两家挨的近,他二人也都无兄弟姐妹,便总是结伴玩耍,他确是将其当作妹子一般看待,这些年都是如此,却原来,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
正此时,门外有人在喊着昭儿,韩昭听见了,回了一声“福子叔”,便听见那人细声笑道,“晓寒姑娘好心去寻你回来,这么冷的天,你将人晾在大门口,你的礼数呢?”这话刚说完,便听见一少女的声音,却是在为他这个没有礼数的人在辩解呢。
韩昭听见孟晓寒的声音,兀自紧张,分明前一刻还能心无旁贷地唤她一声晓寒妹子,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招呼她了。赫羽心道,他二人既不是注定的夫妻,还是尽早将话说清楚,免得误了人家姑娘的终生,便向着屋外唤道,“是晓寒来了么?进来罢。”
屋外头的孟晓寒听得这是韩昭母亲的声音,也紧张起来,忙回道,“韩伯母,您身子未好,我便不进去了。”
赫羽却笑道,“我无事了,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韩昭此时却像是什么都明白过来了,他知道母亲要对孟晓寒说些什么,他更知道,那些话还是要由自己亲口说才好,他定了决心,朝着双亲各自一拜,道,“爹,娘,孩儿先前不知分寸,是我的错,不能教你们当了坏人,那些话...我去向晓寒说罢。”他说罢便转身往屋外走去了,留下愣在原地的双亲对望一眼,皆是叹了一声。
韩刍夫端着药碗重新坐在了榻边,舀起一勺汤药,淡淡道一声,“由着他去罢,你且喝药。”
赫羽哪有心思喝药,挽着一双眉嗔道,“你不去拦着他,莫要教他说话不知轻重,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韩刍夫却笑了笑,道,“这世上什么事都讲因果,唯有此事,说不清的,不是么?改日,我亲自登门去向孟家的人谢罪,如何?”
赫羽听他这么说,仍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却也无计可施,她苦笑道,“不过...咱们的昭儿也确实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我看他,却半点心思都没有,你当真就不着急?”
韩刍夫笑了起来,“我为何要急?”
赫羽嗔道,“他幼时,你是那般宠着他,怎的他开始叫你爹爹了,你反而对他严苛起来,现如今,还不打算管他终身大事了?”
韩刍夫实则也很是不解,自南宫昭成了韩昭以后,他却是不再像以往那般对其有求必应了,他们父子二人相处起来,还不如那孩子唤他韩将军的时候亲密。他低首很认真地思索着,琢磨出一个解答来,“昭儿是你生下的,我除了宠着他又能作何呢,可我成了他的父亲,我也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做个好父亲,只好对他严厉些,哪怕他自此惧怕我不喜我,也不能教他走上歪路。”
赫羽被他字字肺腑感染,她从未怀疑过,他对南宫昭的关爱会比自己的少,是以,这些年来,他如何管教孩儿,自己从不会干预什么,此时望着他面上风霜,鬓间白发,好似禅位隐退,随他远走北疆那些往事还在眼前,他们已经厮守了十数年了,他宠她爱她却更甚昨日。她看着他退了边疆劲敌,卸下一身战甲,成了她一个人的天和地,她喜欢听这镇上的人唤她韩夫人,她更喜欢他在人前一本正经地称她为内人,她越想越觉得心头软绵绵的,身子也瘫在了那人怀里,笑着埋怨,“药太苦,不想喝了。”
韩刍夫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轻抚着她脊背,她喜欢这样撒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自己偏偏觉得受用的很,整个大凉都曾是她南宫赫羽的,而她如今,却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既想将她藏起来,又忍不住想让世人都知晓,这十数年如一日的痛快和煎熬,当真只有历经过的人才会明白。此时,他低首瞧着怀里的人,笑问一句,“那我去为夫人剥只蜜桔来?”
赫羽心里早已甜的齁了,她轻声道,“不吃,上了年纪,多吃甜食会长胖的。”
韩刍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把,柔声道,“你身上,何时有过一丝多余的肉,嗯?”他这句话说得次数太多了,床上榻下,简直是张口就来,偏偏每一次,还都说得一本正经的。
赫羽一把抚上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嗔道,“昭儿都该娶妻了,你怎的还是这幅样子,老不正经。”
韩刍夫却不以为然,道,“他娶他的妻,咱们还做咱们的夫妻,并无相碍,莫非他还会像幼时那般,见不得我夜夜霸占着你,非要睡在我两中间?”
他二人想起南宫昭幼时的糊涂事来,皆是笑了起来,赫羽抬起一双温柔的眸子,再伸出手来抚上那张熟悉的面容,看了良久,才道,“这几日病着,我睡得多,梦也多了起来,偶尔会梦到我与你初识之际,我刚登上大位,诚惶诚恐,你也刚从北疆归去,可不像如今这般对我殷勤相待。”
韩刍夫听罢,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知晓她并非是在抱怨,只恨自己后知后觉,未能及早认清,她便是他此生的劫。他边平复心绪,又听见女子幽幽开了口,“实则,自你第一回带着我去拜访了五斛先生后,我亦会偶尔梦见你,每每半夜梦醒,心头上都是你那张冷冰冰的脸,教人难为情的很。”
韩刍夫从未听见她说起过这等事,自己何其有幸,还能入她梦境去,他柔声道一句,“是我的错,不该总是与你作对。”
赫羽摇了摇头,“你若是像其他人那样谄我媚我,我反而不会多瞧你一眼了呢。”她说罢又将脑袋埋在了那人的怀里,继续说道,“我愿这匆匆而过的岁月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我还是那般年岁,教我能好生待你一回,这一世不管多长...终究都太短了。”
韩刍夫自以为这十数年来,她是快活着的,却原来她竟有这样的烦忧,惹得他不禁笑了起来,料想她是想到自己比她年长许多,怕岁月无情,怕时不我待,他心生感动,更具伤怀,深吸一口气,贴着她如云黑发说道,“不管是白驹过隙,还是光阴漫漫,我都不会教你从这场梦里醒来的。”像北疆的冬日一样的,冗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