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更甚了几分,院内的叶片虽只黄了个尖儿,却有了几分悲凉。天色晚了些,却还正是晚饭时分,府内已掌起了灯,昏黄的灯火透着灯笼,也只将一个院子照得暗沉沉的。赫羽站在廊下,望着正从那头走来的父子二人,嘴角带着笑,心里却泛着愁。南宫昭被护送着来到此处已有十日了,也不下一次问起过爹爹的下落,她却终究觉得时机未到说不得,好在那孩子见着了韩刍夫,欢喜不已,也渐渐地忘了再去追问。
韩刍夫拉着南宫昭的小手往前走着,远远便就看见廊下的人影了,他知晓像此时这般静谧的时光不再多得,心里有着无限眷恋,面上却只装得云淡风轻,他已猜到了女子的心意,只等她亲口说出来。
南宫昭拽着那只大手跑向母亲,嘴里欢呼着,“娘,昭儿今日能自己一人在马背上了,昭儿不怕了。”他一连数日缠着韩刍夫要学骑马,自然是有求必应。
赫羽望着孩儿,笑道,“可是饿了?”
南宫昭嬉笑着点点头,又伸出另一只手拉着母亲,他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眉开眼笑,一派天真的模样。韩刍夫知晓他们母子要用饭了,便就准备告辞,他们如今虽同住一府,他却不会来打搅他们的清净,他轻轻拍了拍拽着他的小手,赫羽却叫住了他,“跟我们一起用晚饭吧。”
南宫昭见母亲开口,竟有几分不信,大眼一亮,更是将那人抓得紧紧的,“韩将军,娘要你留下来和我们吃饭。”
韩刍夫望了望面前的女子,她也正抬眸看他,眼角眉梢温柔的教他忘乎所以,可他心里却沉了下去,再无一丝一毫的侥幸了。三人进了屋去,桌上已摆上了饭菜,都是些简单的小菜,但已是精心备下的了,平日里这府里上下的吃用皆是从俭,还有许许多多的大凉百姓无家可归无米果腹呢。
这顿饭吃得最欢喜的当属南宫昭,这毕竟是他与韩刍夫认识以来第一次同桌而食,他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母亲不再不喜欢这人了,他左看看右看看,藏不住心里的开怀,却不知另外两人心里难言的苦衷。赫羽固然是食不知味,却还得装起一副笑颜来,她不想在孩儿面前显露消沉,也不想教那人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吃罢饭,韩刍夫便回了自己屋去,赫羽则教福海带着南宫昭去好生洗洗,他与那马亲亲热热了一个晌午,身上的味道怎会好闻。南宫昭被洗的舒舒服服,玩耍了一会儿便就沉沉睡去了,只是临睡之际,还在嘴里念叨着,不知韩将军答应为他刻的小木人刻好了没有。他先前与母亲分别数月,思念母亲之时,便拿出那个小木人来看,他早就知晓那是娘亲的小像,还悄悄拿给韩刍夫看过,更求着那人照着那个小木人再给他刻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赫羽自然也知晓了这事,只得装傻,他不问,自己便不说。
府院内静得没有半点人声,屋里是烛火在隐隐跳动着,赫羽坐在榻边望着被褥里酣睡着的小人儿发呆,芳琴姑姑则在一旁看着她,眉心隐隐有几分不忍,那人知晓了这孩子的身世,却还能忍着不予相认,实属难得,最可怜的便是南宫昭这孩子了,念着盼着的爹爹日日都在眼前,他却不可知。
赫羽终于回过了神来,她道,“姑姑,我们回王舍去罢。”
芳琴姑姑也料想到了这个结局,如今南疆战事一触即发,王舍城内外却还僵持不下,再无一人来打破眼前这残局,大凉真将危矣,她叹道,“陛下的决断,姑姑自当遵从。”
赫羽也扬起嘴角点了点头,她为南宫昭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面带几分爽朗道,“姑姑,为我拿一身衣衫出来罢,要最好看的那一身。”
芳琴姑姑微微一怔,“羽儿你”
赫羽扬了扬下巴,柔柔一笑,道,“去罢。”
亥时的更声自院墙外的街巷上隐隐传来,韩刍夫刚刚洗去了满身的木屑准备回房歇息,他推门而入,却见屏风后面的屋内深处多了一道人影,她于桌边侧身而立,正拿着一个小木人在细细看着,一连数月皆是看她男子装扮,忽而见她换回女装,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迷离。
赫羽早就听到了屋外他的脚步声,只是不知该如何装得坦然些,她鼓起好大的勇气方才抬眸转首道,“我敲了门,却无人应答,便自己进来了。”
韩刍夫听她开了口,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抬脚进屋,这明明是他的屋子,却好似他成了一个客人。他试着进了屋来,见那个女子只望着他,他便就顺手将房门轻轻关上走了过去。他怕她拘谨,便不敢离她太近,倒是那女子绕过木桌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方才知晓,原是他自己拘谨的厉害。
赫羽手里还捧着那个小木人,张着一双大眼说道,“你对昭儿有求必应,莫要把他宠坏了。”
韩刍夫看着眼前女子嘴角噙着一抹嗔笑,一颗心像极了上阵前敲着的战鼓,敌军来犯者无数,他都能无惧无畏,而她孤身一人,却险些要教他丢盔弃甲。他闻着她衣衫上隐隐的余香,边沉醉着边说道,“一个小木人,无妨的。”他想着南宫昭牵挂着这个小木人,便想快些做好于他,只是他倾注了十二分的用心,似乎还是不及先前随心而为的那一个。
赫羽自然也觉察到了,她道,“这个不及先前的好看。”
韩刍夫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世上怎会有比她还好看的呢?
赫羽又笑了,“不过,是你刻的,昭儿如何都喜欢。”她说罢便将手里的木雕轻轻放在了桌上。
韩刍夫也笑了笑,离别在即,她都会说好听的话来哄自己了,他索性开了口,“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是专门来告辞的么?”
赫羽面上笑意渐消,心头泛起了愧疚,垂眸柔声道,“你都猜到了,何必还问我?”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理当愧疚。
韩刍夫又问,“何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