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个春雨潇潇的清晨,宁知非动身前往房州州城。同行的县衙班头柳奇押着一支小马队,马上所载皆是高阳县报效石参军府大寿之用的高阳土产。
两人本是老相识,柳奇行前又得了吴县令的交代,是以对宁知非极客气。
宁知非自也是一团和气,沿途有他安排食宿,短短两天的行程毫无远行之苦,反倒是因为能学习骑马而兴致盎然,刚刚能策马小跑时,远比高阳县城更高更大更雄伟的房州州城就到了。
入城时查验过所,守门的镇军小校一听说他们的来历后就笑了,“石参军府老封翁的杖国之寿因宾客太多放在城中颇不相宜,因就借了万乡绅的方山别业来办寿,你等也无需进城了,出城门右转三五里后便到”
两人谢过后转身出城门往右投去,约四里地左右便已到了占地广大的万家别业,这是个极大的庄子,里面围的有一角山林,有淙淙河水穿庄而过,有亭台楼阁和沿河而建的水榭,更有分成不同院落鳞次栉比的房舍。
两人到了别业西便门,看着门口络绎不绝的送礼队伍,淡然如宁知非也不免咋舌。
柳奇正安排马队夫子们排队等候,见状嘿嘿一笑,“录事参军事是州衙各曹的直管主官,事权之重尤胜于别驾,除此之外还手握满州官吏的监察大权,这般人家的老封翁要过七十大寿,场面还能小了?”
言至此处,柳奇凑近了些,声音也放低了,“宁公子既是县试案首就必定要参加州试,石参军是州衙十余年的坐地虎,若能得了他的看重,州试必定大有助益,如此机会万不能错过”
宁知非看着柳奇脸上的真诚之色点了点头,“多谢班头提点,只是此事也由不得我”
柳奇咂着嘴点头间叹息了一声,“这倒也是”
说话间两人进了西便门,最终被安排在一个大跨院中住下,柳奇自去交卸礼物,宁知非在院中转了转,没走几步就见到一个脑袋大脖子粗的油腻中年百无聊奈的耍着把雪亮的菜刀。
油腻中年看身形甚是痴肥,手上却是灵活到了极处,厚重的菜刀在他手上宛若有了生命般以指尖为舞台跃动舞蹈,真神乎其技也。
宁知非心下赞叹,脚下却是毫不犹豫的连退了好几步,他这举动也唤醒了正在发呆的油腻中年,憨厚一笑间正跳着舞的菜刀就回到了腰间。
“一时出神老毛病就显出来了,这位相公莫怕,莫怪!”
两人一番攀谈,得知此人是房州辖下云阳县中首席名厨,以一手飞刀鲙鲤的绝技名动房州。
随后短短时间里,宁知非在他的引荐下又相继看到了同居跨院的裁缝,百戏艺人,车马匠,甚至还有两个相士。
这些人和厨子一样都是行业中翘楚人物,也都如他一样是作为礼物的一部分被送来给石家老封翁上寿的。
宁知非初时还饶有兴致的听他们闲谈,等听到厨子和相士抱怨已经来了十多天还未曾见过老封翁一面时心下也有些急了,现在距离寿诞正日还有十来天,就这么干耗着冤不冤?
这时柳奇从外面进来,脸色很不好看,宁知非见状与众人告辞后转身回屋,“怎么了?”
“我刚刚交礼入库时探得一个消息,别业里还有一个画师在,此人名唤杜中行,以国子监生的身份兼习绘事,师承开元中吴道子一脉,据说绘画技艺绝高,在长安都已声名鹊起”
柳奇说着看了看宁知非的脸色后续道:“宁公子这趟房州之行看来是要白跑了。事已至此,你反倒不必多想,且安心在这里住下,好吃好喝混过寿诞就回高阳,吴县尊那里也不会见怪。”
他的差事已了就不愿再呆在万家别业,拟入城快活快活后明天一早来接夫子们动身回转高阳,临走之前犹自反复劝着宁知非,“世事难料,谁想着会跑出个国子监生来?能入国子监的家世必定不凡,更别说习画也是师出名门,这种贼厮天生就是出来踩人的,咱跟他没得比,也无需去比,宽心,公子一定要宽心”
“我省得,班头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宁知非送走了他,转身回房靠在榻上陷入了沉思。
送个礼送成这个样子真是出人意料,更让人窝火,但现在的形势确实是僵住了。
走,肯定是不成的,就算不管石参军,吴县尊那里也交代不过去,来都来了行事又岂能如此肆意?
真像柳奇说的那样混吃苦等,又实在难以甘心,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终究还是要尽力而为,只是该如何为之呢?思忖良久,终因对这里太不熟悉的缘故而毫无头绪。
苦思无果后他从榻上一跃而起,既然动脑子不行那就多动腿,机会从来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梳洗罢换过一袭青矜士子襕衫,出跨院之后悠悠然向穿庄而过的河水走去。本是烦闷而出,走着走着倒开始赏心悦目,隐隐然有些心旷神怡的意思,这一切只因暮春里万家别业的景色实在太美。
不知不觉就到了流水所在,弥弥河水两侧共同构成了一个绝大的花园,花木遍植,水上有卧波虹桥连通左右,再远处则是围绕花园而建的各式院落房舍。
来时路上已觉风景极美,此时到了花园中心更是春光醉人,宁知非跟着一对翩飞彩蝶边走边赏,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阳光下绿的洗眼的灌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