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虓当时在心里幻想过,那个戴着阎罗面具的人,或许是义父徐良假扮的。他之前做的那些是另有苦衷,最后危急关头,义父还是来救自己了。
红衣人喂徐虓药吃的时候,徐虓看到了红衣人的手,那是一双年轻人的手,那个红衣人不是徐良。
不知不觉间,徐虓沿着一条无名小路,走进了一片松林,林中有一间小木屋,徐良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徐虓一家三口的。
徐虓推门而入,木屋里非常简陋,除了一张用树桩子和木板‘简易拼搭’的床和一口旧铁锅之外,再没有什么其它多余的物件。
徐虓走到床前,把床上的木板移开后,伸手往床尾一根木桩子下面摸去,这根木桩子的根部,被他和徐良掏了一个小洞,两人用树皮把洞口贴住之后,就成了一个小暗格。
徐虓断定徐良一定会给他留下一封信或是别的什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自己,他肯定是另有苦衷的。
暗格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徐虓疯了一样把所有的木桩都给挪了出来,一根根的分辨,一根根的查找。也许他又在其它木桩上做了新的暗格呢?
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他又仔细的察看地面,想看看徐良是不是把留给自己的信,埋在地里了,还是依然无获。
徐虓瘫坐在地上,双眼涣散无神,时而迷茫呆滞,时而皱眉苦思,焦虑烦燥。
灵光一闪,徐虓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一跃而起,翻找着最开始时,被他随手叠放在地上的木板。
果然,在木板的背面找到了徐良给他留下的信,一封用小刀刻在木板上的信。
徐虓见字如面,我留此信,只因心中有愧,却无可细言之人,唯篆刻于木,说与你之未散亡魂一听。
若事有万一,你死中得活,必想知我为何下毒害你。
然而,此刻你我相见,我为斩灭心魔,必取汝之性命。你我父子十六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负你在先,心中有愧,故你若托天之幸,死中得活,徐某便再给你留下一线生机。
你我见面之日,延到三年以后。届时,情断仇在,生死各安天命。
十六年来,我一直没与你讲过我之过往,今天就将前尘往事和今日因果,一并都告与你知。
我本京西真定府人氏,家中虽非高门显贵,但祖上亦随太祖开疆拓土,留下一份余荫。十六岁,我修练家传《三千抱朴诀》大成,蒙祖上余荫,以三品武师之身入漓阳大内密衙任职。
历经九年,个中艰辛难与人言。所幸终是出人头地,位至三品白龙卫,与另外两人,共掌大内密衙,彼时,我虽仅是三品武师,却败二品宗师如探囊取物。
可惜少年得志,不免张狂,成了朝堂党争之奠品。
人言“背靠大树好乘凉”我的大树,就是如今那个‘往来皆黄紫,谈笑金阙内。’的龙虎山张氏一族。十六年前,朝堂上,南北两党势若水火。
当今陛下,引龙虎山张氏入京,欲以三足鼎力之法,来平衡南北两党之争。龙虎山虽有陛下撑腰,怎奈初入京城,根基尚浅,而我,就成了南北两党对龙虎山,以点破面的那个点。
那时,我本已身陷绝境,必死无疑。是我父以李代桃僵之策,替我担下所有罪名。并持太祖所赐丹书铁券,碰死在金殿玉柱之上,才保下我之性命。
其后,我将手中权位、亲信和家中祖产,尽数让与南党,换来了南党与龙虎山结盟。
我将父亲与早亡的母合葬后,孤身离京至锦州义县,名为隐居,实为替龙虎山张氏在此看守一件未出世的异宝。
当初冲关二品,我并未失败,之所以功力全失,是我在助龙虎山张氏取那件异宝时,被护宝灵兽重伤所致。
再之后,每年龙虎山张氏奠祖之前,我都会送上一块将九千六百字《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箓》用‘微雕法’雕刻而成的平安无事牌。
辞官让权、倾尽祖产、废功献宝、年年请安、我卧薪尝胆十六年,以此向龙虎山证明,我徐良是他们门下最忠诚可用之人。因为只有靠他们,我才斗得过当年陷害我之人。
你武道天赋非常出众,这些年我之所以只传你《三千抱朴诀》基础心法,就是想为你夯实基础,让你能厚积薄发,一飞冲天。
我心中只有复仇,早就绝了娶妻的念头,我曾想,等将来你娶妻生子以后,过继一个子到我门下,为我徐家延续香火,
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你也不用给孩子改姓,也算是我对徐家列祖列宗的一点慰藉。
不久之前,我终于等到被龙虎山复启的一刻。我当时还想,你知道这些之后,一定会和我一起入京,咱们父子同心,必然其利断金。
可事情,坏就坏在你这张嘴上。
我早诫告于你,祸从口出,谨言慎行,若有一日你飞黄腾达,这张没个把门的嘴,能给你招惹好多飞来横祸。
你在温家酒楼,调侃雅言大家唐宝宝那番话,被雅间里的龙虎山小天师张泽,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位唐宝宝是小天师的红颜知己,你在背后调侃她不要紧,可被小天师听到,就绝非小事。
我也曾在小天师面前跪地为你求情。
小天师让我二选其一,一是对你既往不咎,但我须放弃龙虎山准备给我恢复功力的金丹、让我官复原职的权位,一生一世守在这小小县城,老死于此。
二是由武道二品的辛无愧,出手杀你,我只需给你下毒,让你运转功力时,会慢慢骨软体虚。
如果这样,你还能逃过一劫,小天师便不再对你出手。
二品杀四品,还要给你下软骨化功之毒,甚至杀你时,还会利用我给你下毒一事,毁你心神。
必死之局,不过如此。什么所谓此事过后,便不再对你出手,都是故作大度之言而已。
徐虓,说句诛心之言,你我有十六年父子之情不假。可我父养育我二十五年,你只是我义子,他却是我亲父。你若是我,会如何取舍?
徐虓,你若未死,就去锦州边军投军。小天师虽言,此事过后,便不再对你出手。但当初你只调侃他的红颜知己,他便要置你以死。
你若未死,等同于落了他的脸面,他必不饶你。
现下,只有锦州边军,是龙虎山不能染指之地。你去那里,既可保你不被其所害,也能让你在与突厥生死作战之时,武功进境一日千里。
我需用时三年,稳固二品之境。三年之后,你我再见之时,我便会亲手取你性命。
因我徐良对你徐虓心中有愧,心愧则生魔,魔若不除,我此生将止步二品,再无可能登顶武道巅峰。若无绝对武力,何来滔天权势?
若你徐虓有一品修为,那小天师又怎敢害你性命?
我不想有遭一日,亦受你徐虓今日之祸,因此,便唯有杀你,以除我之心魔。
你此前曾让我帮你想一表字,我已想好。
虓为插翅猛虎。锦州乃四战之地,山黑雪白,北地苍凉,我为你取字北凉,愿你这头插翅虓虎,能够如虎添翼,啸傲北凉。
前因件件,后事种种,我都已对你言清。
徐北凉,三年之后,你我再见之时,既断前情,也决生死。
义县徐良,断情留笺。
后续:三泰武庄,被漓阳边军揖谍司查明,全庄上下皆为突厥细作,除伏涂、伏省去向不明,其余人等皆被尽数剿灭。
徐虓投军,义县十位乡绅族老为他联名作保。户籍上,徐良的名字被标注为在两日前病逝。
据说,这是一位来自京城的三品高官,亲自夜访县衙,让县令如此标注的。
也有人说,在那晚看到一个和徐良长得极像的大官,被县令恭恭敬敬送出了县衙。
徐虓在大雪营外,看了好一会儿漫天翻卷的雪花,抬手抹去了眼角的雪水以后,背弓挎刀入营。
三年之后,既断前情,也决生死!
徐北凉,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