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微凉,伊尔玛兹已是扛着湫寻进入了车内。绝望充斥着遝颓心田,几使他忘记了疼痛。远处山林中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啸,遝颓脑中忽地一片清明:“伊尔玛兹,放了湫寻,我可使你返匈奴,重得信用。”伊尔玛兹霍的跳下车来,道:“此刻若是骗我,定让你们凄惨百倍。”遝颓道:“当年梅山大会,先父遗书说,大人和费喀莱特一行,是为我大汉皇室之争,虽是语焉不详,但据衡山派推断,应是昌邑王。”伊尔玛兹道:“这个亦不需瞒你,当年上官桀和霍光争权,欲杀霍光立燕王,他探知你父亲身上有可致霍光于死地之把柄,便派上官呋隸去抢夺。而我单于属意于昌邑王,得知消息后,便派出费喀莱特一众勇士前往阻拦,后来之事,你皆亲历了。”遝颓身上疼痛愈发强烈,冷汗岑岑,道:“你且解了我穴道。”
伊尔玛兹摇头道:“你还没说如何让我返回匈奴。”遝颓道:“单于谋立昌邑王,无非取利而已,但是现下汉强匈弱,若让汉割地让利已无可能,所剩者,钱物而已。”伊尔玛兹冷笑道:“看来你很有闲心,可惜我却是最大的耐性了,下一句最好言之有物。”遝颓道:“衡山派可让匈奴的马、牛、羊、皮、乳畅行大汉各郡,大汉的盐、铁、酒、衣、瓷亦可以源源不断的供应匈奴。”伊尔玛兹沉吟道:“汉匈贸易仅在塑方数郡,无甚规模,获利不大。”遝颓道:“正是因为规模小,单于才千方百计的要扩大,甚至于插手汉庭皇权,其实何必如此?”
伊尔玛兹目光一闪,道:“如果能帮单于解此难题,那可是不世之功,你有何良策?”遝颓却不再说话,咬牙切齿一脸痛苦状,伊尔玛兹忙解了穴道,扶遝颓坐好,道:“快说!快说!”遝颓强忍良久,已近虚脱,断断续续道:“汉匈贸易不能繁盛,皆因货物不能远行,只限边塞数郡,边民贫弱,能消耗多少?只有远去中原、南越、西域等富饶之地,方可有大利。”伊尔玛兹道:“现下为何不能去到这些地方?”遝颓道:“无利可图。譬如从长沙去匈奴,不论人货,皆需通关文碟、路引等手续,不甚烦巨,所耗费用很是不少。更兼算缗令抑商,两缗之财物,上缴一算,车船税亦是沉重,商车一乘征其二算,何来盈利?至为重要者,人货远行,沿途各路贼盗、各地豪强莫不虎视眈眈,平安尚且难保,谈何其它?”
伊尔玛兹道:“如此成竹在胸,是有解决之法?”遝颓道:“我衡山派组建马队,这些问题皆是迎刃而解。衡山派各总领处与当地官府关系甚洽,稍做打点,手续之费,当可大减,此其一也,衡山派以马代车,便无车船之税,此其二也,衡山派如今已是大汉第一派,无人敢觊觎马队之人货,平安得保,此其三也。”遝颓说的兴起,却见伊尔玛兹目光越发阴冷,便问道:“大人不以为然?”伊尔玛兹冷哼了一声,道:“如此亦是你衡山派之功、之力,我在此间又有何受益?能使我重获单于和师傅信任?”
遝颓道:“若无大人的高瓯建瓴,衡山派如何知此大谋略?若无大人两年的卧薪尝胆,如何能使衡山派化干戈为玉帛,与匈奴共成此大业?”伊尔玛兹摇头道:“单于和师傅可不是一两句空话能打发的。”遝颓道:“大汉要建马队,匈奴亦需建马队,谁来建?谁来管?舍大人其谁乎?”伊尔玛兹摇头道:“我在匈奴只是个千长,但这般大事,还轮不到我,多半是左屠耆王亲自过问。”遝颓道:“不,非大人莫属。因是没有衡山派马队的支持,一切皆是空谈。”伊尔玛兹目光一闪,道:“我在眉江灭了崀山派,屠了半个镇子人,又得罪了李掌门,现在,又杀了许矪,衡山派凭甚么支持我?”这几句说来平淡,但遝颓深知,若不能释此疑惑,前头所说种种,皆是前功尽弃。沉吟一会,才道:“衡山派在匈奴并无势力,想要结识一个在匈奴王庭和江湖中皆有影响的人,亦只有大人你了。左屠耆王是匈奴的太子,肯定是不会插手具体事务,若太子安排他人组建马帮,一则,大人精通汉匈两语,武功又高,他人未必能有大人精干,二则,大人在汉经年有余,他人必定不如大人熟悉大汉事务,三则,大人极欲建功获取信任,他人必定不如大人尽心,凡此种种,衡山派别无他选,至于大人所虑之事,更毋须挂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掌门焉能不知知孰轻孰重?”
已近戌时,山风便浓烈起来,长沙冬时阴冷,与匈奴之冷冽大不相同,伊尔玛兹居长沙两年,犹是不习惯,脚寒手冷,便堆了些细枯枝,从怀中取出柞木遂取了火,对遝颓道:“去林子寻些大点的柴火来。”遝颓一愣,道:“大人不怕我一去不返?”伊尔玛兹一声冷哼,却没接话,遝颓勉强站起身,看了一眼湫寻的辎軿车,有些犹豫。伊尔玛兹冷冷道:“你便在这又如何?”遝颓心里一紧,转念一想,自己所言,亦真亦假,伊尔玛兹应是要做些思量了,便依言往林中而去。伊尔玛兹此刻心底却一片翻腾:“两年时间里,自己无时无刻不是想着要回匈奴,慈爱的双亲,辽阔的草原,鲜美的**,几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但是他不能回去,单于和师傅绝无可能饶恕一个失败的懦夫。如依遝颓所言,不仅能重返匈奴,还能更获重用,那当真是毫发无憾了。只是,遝颓太过狡黠,能有几分可信呢?”
长沙国中多青松,松树枝叶皆茂,月光透不进林中,遝颓在林中举步艰难,本想着寻一下许矪尸身,也只好作罢,又记挂着湫寻,胡乱的寻了几根树枝便赶了回去,却见火堆早已熄灭,月色之下,伊尔玛兹目光闪烁,神色难明,遝颓一惊,却只淡淡道:“大人欲回匈奴,正好衡山派可助一臂之力,大人何难取舍?”伊尔玛兹道:“计策虽好,但我信不着你。”遝颓松了口气,笑道:“大人久处长沙,仍是不失豪直本色,却不知依大人该当如何?”伊尔玛兹道:“你我结为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遝颓一怔,心中一阵烦恶,却毫不犹豫的道:“如此甚好。”
伊尔玛兹道:“此是汉地,便随了你们风俗罢。”遝颓道:“汉俗烦多,此地本不宜结拜,不过和大人贵在交心,便从简了。”说罢,朝东而跪,道:“大人随我。”伊尔玛兹便也跪地,遝颓高声道:“盖闻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床联风雨,常把臂以言欢。是以席地班荆,衷肠宜吐,他山攻玉,声气相通,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遝颓、伊尔玛兹二人编开砚北,烛剪窗西,或笔下纵横,或理窥堂奥。青年握手,雷陈之高谊共钦;白水旌心,管鲍之芳尘宜步。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伊尔玛兹也随遝颓念了一遍,两人三拜完毕,伊尔玛兹道:“我虚年二十有五。”遝颓道:“大人为长,我虚岁二十。”伊尔玛兹道:“如此,便不要大人大人般叫了,我称你弟,你称我兄。”遝颓本是极为痛恨,匆忙间如何叫的出来?犹豫了一下,伊尔玛兹便道:“汉人最重信诺,不管你愿是不愿,你我皆是结拜兄弟了。”遝颓苦笑了下,作揖道:“大哥莫要误会,小弟只是一时不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