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尽心道:“长安城里说不定能有几个匈奴人,此等穷乡僻壤哪里来的匈奴人?”但这正是个脱身的良机,便道:“出去瞧瞧。”又对吴最使了个脸色,吴最会意,大声道:“匈奴人在国朝之地寸步亦难行,还能到千里之外的长沙国?倒要瞧瞧。”说着便率先走了出去,湫寻没见过匈奴人,少女心性,极想去看看,便一脸哀求的看着李媜疡,李媜疡心道:“匈奴人若真是为了公蝎子而来,那就绝非江湖恩怨那么简单了。”便亦随着众人来到院内,湫寻忙扶着遝颓,跟了上去。院内却是早斗得难解难分,崀山派三人一个剑阵,正围着几个白衣人厮斗,吴最却躺在地上,胸前鲜血淋漓,生死不明,李媜疡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检视伤口,吴尽仗剑护卫一旁。湫寻扶着遝颓走到李媜疡身旁,心道:“怎么眨眼就斗起来了,这几个人亦不像匈奴人啊。”见李媜疡皱着眉头起身,问道:“爷爷,怎样?”李媜疡没答话,对吴尽道:“吴掌门,令弟心脏被刺穿,连施救的余地亦没有。”
吴尽眼前一黑,直欲昏去,良久才镇定心神,道:“一剑穿心,那就是长安上官家的。”李媜疡道:“这个老朽不敢妄言。”吴尽向前几步,大声道:“且住手!”崀山派众人便停了剑阵,但仍是紧围不放,吴尽阴沉沉的道:“哪位能说上话?”一白衣人应道:“鄙人上官呋隸领头。”吴尽道:“上官桀于阁下如何称呼?”上官呋隸一拱手,道:“家主名讳不敢擅称,鄙人正是左将军门下。”吴尽道:“安阳侯位在九卿,又是国戚,却与我崀山派何仇怨?以至你等一语不发,便施暗算,伤我兄弟性命?”言语至此,已然声色俱厉。
上官呋隸道:“左将军无私仇。天子明诏,各郡县、属国一体补拿公蝎子,格杀勿论,鄙人等不过遵旨意而行。”吴尽森然道:“舍弟便是公蝎子么?”上官呋隸不禁默然,他自然晓得不是,否则亦不会如此低声下气,自己是官家之人,繁文律令不得不守,不比这些江湖草莽,良久才道:“鄙人等捕拿贼盗,误杀他人,回去自要向左将军领罪。”吴尽恨恨道:“领罪?你说的倒是轻巧,杀人偿命,想回去,不可能了!”上官呋隸道:“鄙人等若是要走,贵派只怕亦未必能拦得住。不过鄙人等缉捕为国是,偶有犯禁,有司自有律令,贵派若为私仇犯国法,只怕破派灭门不远。”吴尽怒道:“江湖中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怕你娘卖*的国法。”说着便要动手,遝颓忽道:“左将军虽然权重,但职在掌兵、四夷,刑辟之事在廷尉,上官阁下可有廷尉府文案?若没有,阁下便和国是没甚么关系,只怕是左将军还要担上个纵奴杀人的干系。”
众人皆是一怔,都想这个黑瘦少年哪来的这见识,上官呋隸更是心惊,如今上官桀与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势同水火,上官桀探到公蝎子手中有个可以致霍光于死地的绝大秘密,极欲得之,为防机密,上官桀没有调动官府力量,竟委派自己等一众家奴前来,而如今自己不仅没能缉捕公蝎子,反而落下如此一个把柄给霍光,只怕上官桀能把自己剁碎了喂狗,想起上官桀平常诸般狠毒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冷颤,蓦地里心一横,暗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灭了口。”一抬眼,见着崀山派的剑阵,又是一阵心灰:“胜负尚未可知,谈何其它。”只好道:“官家有官家的章程,江湖亦自有江湖的规矩,鄙人夹杂其间,两难相处,掌门人,不如这样,我们折中如何?”
吴尽看着阴晴不定的上官呋隸,心里亦思索着:“上官桀不同江湖权势,破派灭门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情,不能不有所顾及。”便道:“甚么章程?”上官呋隸道:“令弟既丧鄙人之手,鄙人便与掌门人比试一场,掌门人若是赢了,鄙人自刎以谢,与贵派绝无半分干系,倘若鄙人侥幸得胜,亦请贵派日后不得寻衅。”吴尽心道:“倘若我赢了,我得报弟仇又不至累及门派,如此最好,万一输了,我都胜不了,门下其他人就更不消说,再纠缠亦是无益。”便道:“撤了剑阵。门下诸人仔细了,等会比武,胜了,二爷的帐,一笔勾销,败了,二爷的帐亦一笔勾销,如有不遵,非我崀山子弟!”崀山派众人撤了剑阵,齐道:“是。”上官呋隸见如此,亦道:“各位兄弟,此是私仇,胜了,磕个头便走,败了,亦磕头便走,倘若敢假将军之手报复,人神共诛!”说完,长剑横胸,道:“请!”
崀山剑法讲究先发制人,吴尽亦不虚礼,提剑便刺,正是吴最使的那招举火燎天,但出剑之快,剑势之凌厉,却与吴最不可同日而语,上官呋隸见长剑来势太快,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心下一惊,亦是长剑刺出,直攻吴尽心口,吴尽手腕一翻,长剑挽了个剑花,便绞向上官呋隸手臂,上官呋隸手臂已在剑圈中,想抽身已是万难,蓦地里飞起一脚,踢向吴尽下阴,这一脚无声无息,毫无征兆,正是攻敌之必救,吴尽倘若不撤剑回防,纵然是绞下上官呋隸手臂,自己下阴亦会被重重踢上一脚,只得撤回长剑,向后急跃,避开了去。
吴尽这两招杀招攻得招招欲致人死地,上官呋隸以攻为守,亦是式式要取人性命,一来一往间,兔起鹘落,旁人瞧不出甚么,吴尽和上官呋隸两人却深知其中险恶,两人各自思量了片刻,复又斗在了一起,这一次两人深有所忌,不敢使全力,都是以自家入门剑法迎敌,伺机寻找对方破绽。两人的打斗惊动了镇子里人众,院门外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两人自重身份,均觉在乡人众目睽睽之下甚是不雅,但事关生死,又不得不为之,斗得正紧,人群中忽然躁动起来,不住的有人大叫:“打死匈奴人!”原来乡人发现了刚进镇子的匈奴人,其时汉匈间虽然已无战事,但距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大败匈奴,匈奴单于远循不过十数年,汉匈民间积仇甚深,彼此间百姓如有误入,若非被打死,便是被收为奴隶,官府亦是不禁。但这些匈奴人却非误入,而是有备而来,个个都是匈奴高手,镇里乡人哪里是对手,片刻之间便有二十来个人受伤,但眉江民风彪悍,眼见同伴吃了匈奴人的亏,不退反进,越斗越勇,人越聚越多,崀山派和上官府的人都关注吴尽和上官呋隸的比武,没有二人的命令,谁亦不敢插手,镇上乡人受伤的愈发多了起来。
湫寻见状,急道:“爷爷,这些匈奴人好横,伤了这么多人,快点叫他们两个别斗了,去打匈奴人。”李媜疡摇头道:“这等大仇,难!只能等你许师兄他们来了,你再催催。”湫寻便又从袖中拿出火焰炮,却仍是先前那支,遝颓瞧了一眼,心道:“这东西还能用几次?做的可亦巧妙。”见湫寻要开机关报信,忙道:“等会。”湫寻一侧头,道:“怎么?”遝颓道:“在下……”湫寻打断道:“既是说是徒弟,还那么生分做甚?”遝颓听这话,大有亲近之意,忍不住心头一荡,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倒觉着吴掌门和上官大人有大侠义,或可一试。”湫寻道:“那你还不快些?”遝颓望了一眼李媜疡,欲言又止,李媜疡知道,自己刚刚说过不可劝,他是怕扫了自己颜面,便道:“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遝颓一笑,对着吴尽二人道:“晚生为两位前辈吟诗一首,以助其兴。”亦不顾二人答应,摇头晃脑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亦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上官呋隸倒亦没觉得怎样,吴尽却好儒,颇读过些书,知道是《诗经》里的一篇《棠棣》,讲的是兄弟之情。正自奇怪,忽然听到遝颓吟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一句,不由得惕然而惊,向后跃开一丈,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何?”
上官呋隸却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吴尽道:“先打发了匈奴人。”上官呋隸早有此意,当即收剑鞘道:“好,狗贼如此放肆,当我大汉无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