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书房里商量了颇久,几件最为重要的事情终于全部定好。
接下来,就该轮到一些不太重要的事了。
宁志远喝了口茶后,十分随意地说:“阿真,你自己想个喜欢的称号,到时我将你们兄弟几个一起加封了,省得我还要帮你另想名字。”
池非一听,顿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岳父,请问您想加封小婿什么?”
宁志远一脸明知故问的说:“当然是封亲王了,这还用说吗?”
池非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什么?您要封小婿为亲王?这不合适吧?”
“放屁,什么叫不合适。
你是我女婿,也就是我大半个儿子,封亲王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说的话,那大姐夫他也会封为亲王?”
“他怎么能跟你比,他身无寸功,最多只能封侯。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阿珊夫君的份上,我连侯都不想封给他。”
“可是您刚刚说……”
“闭嘴,这事老子已经定了,你只管想好自己的称号就行了,别啰哩啰嗦。”宁志远十分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说的怎么跟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看着犹如土匪头子一般根本不打算讲理的岳父,池非真是欲哭无泪。
宁雅柏和宁雅枫兄弟俩看着一脸苦色的妹夫,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池非看着一脸霸道的岳父,以及正坐在一边看热闹的两个舅兄,实在有苦难言。
他不是在故作谦虚,而是真的觉得这事有问题。
在认真想了一会之后,已经想清楚的池非忽然走到岳父面前拱手行礼道:“岳父大人,小婿不才,恳请岳父收回成命。这是小婿的真心话,并非推托之辞。”
宁志远看他态度这么坚决,不禁皱眉道:“你先说一下你推辞的理由,我再考虑是否接受。”
“是,岳父。
岳父您应该还记得,小婿当年曾受福王赵焞安所陷害,差点就冤死在狱中。
后来得岳父您另眼相看,将爱女阿芷下嫁于我,这才让小婿有幸成了您的女婿。
也正因如此,赵焞安才不敢再心生报复,小婿也可以安心做事。
假如小婿真受了您的封赏成了代代世袭的亲王,小婿的孩子甚至孙子在小婿的监管下,应该也能做到安份守纪。
但当小婿百年后,小婿孙子的孙子,以及接下来的众多子孙后代,谁能保证他们能够像小婿一样安份守纪,不做任何鱼肉百姓之事?
正因为小婿曾经深受福王迫害过,深知王公贵族拥有莫大的权势,于平民百姓而言无异于高山巨擎、有冤难诉。
假如日后我苏家子孙真仗着亲王之尊知法犯法、为祸一方,其造成的危害一定远胜于普通官僚世家,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而遗臭万年。
如果真有这样一天,小婿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与其忧心日后会出样的恶果,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由小婿来拒绝亲王的封号,以绝后患。
这是小婿的心里话,恳请岳父明鉴,收回成命。”说完,池非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
原本正在一边看热闹的宁雅柏和宁雅枫两人想不到妹夫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不禁惊住了。
而宁志远在深深地看了小女婿一会后,眼神变得越发复杂难明。
过了一会,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罢了,既然你坚持如此,我也不想勉强于你,随你意吧。
真是服了你,别人是巴不得爵位和官位越高越好,你倒好,反而避之如蛇蝎。
你啊,做人太过小心了。”
看到岳父终于肯收回成命,池非这才放下心来。
趁着这个好机会,他决定趁势打铁,把另外两件心事也一并解决了,于是池非又说道:“多谢岳父体谅,小婿铭感五内。
另外小婿有两件事相求,恳请岳父答应。”
“你说来听听。”小女婿一向很少求他,宁志远也想听听这小子究竟想求他何事。
“第一件事,恳请岳父收回小婿位于九江盐场的一成红利。
这一成红利实在太过烫手,小婿无福消受,恳请岳父收回。”
宁志远有些不高兴地说:“盐田法是你亲自研究出来的,这是我当年答应过给你的红利,为何不要?”
池非正容道:“历朝历代,盐铁皆乃朝廷重器,所收所得理应全部归于国库,岂能任由其暴利落到某人身上。
试问等到岳父您真要对全国各地实行盐铁专卖政令时,您又该如何向群臣解释为何会有一笔这么大的收益落到国库之外?
这不仅于理不合,也容易落人把柄。
因此这一成红利您是应该收回去的,还请岳父明鉴。”
宁志远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小女婿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
等他登基后,这盐铁专卖政策是迟早都要在全国实行的,这是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
假如继续把一成红利交给小女婿,那很可能这小子会成为人人眼红的大肥羊。
这对于一向做人低调的小女婿来说,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考虑清楚后,宁志远点头道:“好吧,这一成红利我可以收回去。
但作为补偿,我会把九江码头附近的那个九江市场换给你。
过两天我会叫人把地契给你送过去,以后那个市场就是你的了。”
“这怎么可以,这……”池非刚要拒绝,却发现岳父正一脸怒容地瞪着他,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池非知道如果自己再拒绝的话可能真的会激怒岳父,只好讪讪道:“那…小婿就多谢岳父厚赠了。”
宁志远看这小子总算有点眼色,表情这才缓和下来。
池非身为九江知府,自然很清楚九江码头和九江市场都是名符其实的聚宝盆。
尤其是自从九江港成了中原第一大港后,不管是九江码头还是九江市场,其每个月的租金收入,都是一笔巨大的收益,丝毫不比那一成盐利少多少。
有了这个日进斗金的九江市场,只要苏家以后不出那种作天作地的超级败家子,基本可以保证每代家主都不必再为钱财发愁。
这份补偿,确实不少啊。
“说吧,你想求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宁志远接着问道。
“等日后天下安定、朝廷事务都步入正轨后,小婿希望不再担任任何官职,最多只以幕僚的身份提供建议和协助……”
还没等他说完,宁志远直接一拍桌子大声训道:“臭小子,我早知道你不想当官,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想着要撂担子。
不行,老子不答应。”
被岳父这一吼,池非不禁有些心虚地抖了一下,但他还是装作一脸镇定地说:“岳父大人请息怒,小婿这样说并非是要撂担子,而是另有所图。”
“好,我就听听你这小子打算如何狡辩。”宁志远余怒未消地瞪着他。
“实不相瞒,小婿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想要造出来。
这种东西可以替代人力和畜力,做到许多人力和畜力都无法做到的事。
例如它可以替代马车,把数百甚至上千人在几天之内,就由一个地方运往另一个相隔千里的地方。
又或者它可以替代风帆,让大船在无风或逆风的情况下,逆流而上。
甚至它可以让数以百计的织布机同时工作,在短短几天内就织出大量需要上千人手以及数月才能织出的布匹。
岳父您试想一下,假如这种东西真的造了出来,那对大宁的运输和纺织业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我敢说,这种东西的重要性,将会是前所未有的。
而我想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把这种东西造出来,然后造福于整个大宁,整个天下。
假如我身有官职的话,就会终日忙于政务,无法全心全意地进行研究。
这其中孰轻孰重,岳父大人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才对。”
“你说的那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厉害?”宁志远、宁雅柏、宁雅枫父子三人顿时被池非的话给挑起了兴趣。
假如是别人跟他们说这种话,他们当然不信,只会当对方是个神棍骗子。
但池非却是亲自研制了火枪、开花弹、落地炮等一系统强大火器的人,他的话自然极具说服力。
池非神秘地笑了笑,“这东西叫蒸汽机。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水蒸汽上升时的力量,来代替人力和畜力进行工作。”
“利用水蒸汽上升时的力量?这水蒸汽真的有这么大力气代替人力和畜力吗?”宁雅枫忍不住插口问道。
“二哥,水蒸汽的力量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假如有一口很大的锅,而有人刚好就站在锅盖上。
当大锅里的水煮开时,蒸汽的力量足以将上面的人给硬生生地抬起来。
同样道理,需要多大的力气,就造多大的锅炉。
当锅炉足够大时,其产生的力量完全可以替代马匹和风帆,让车子无马可走,让大船无帆能驶,还能让上百台织布机同时运作。这就是蒸汽机的作用。
我听说有些海外洋人已经在研究这玩意,我们要比他们更早把这东西造出来才行。
但由于这蒸汽机太过复杂,而且还有诸多技术难题需要解决,绝非数年之内就可造出。
假如能在十年内研制成功并投入使用的话,那已经是最为乐观的结果。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花个二三十年也说不定。
但即使是这样,小婿依旧不想就此放弃。
岳父,您要相信我,这蒸汽机一旦研制成功,将会是一件改变整个世界面貌的跨时代机械,其意义丝毫不比火枪、落地炮等火器来得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望着小女婿坚定执着的双眼,宁志远在考虑了好一会后,终于心一软答应下来,“好吧,既然你把那玩意说得如此重要,那就好好研制吧。
等我把南方和西南的胡人赶走,再把江东的叛乱给平定后,那时天下应该就逐渐安定下来了。
到时你就辞官好好研究你说的那玩意,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跟我要,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多谢岳父,小婿一定会尽力而为的。”池非十分欣喜地行礼道谢。
“你研究归研究,别忘了你刚刚说的话,就算你不当官了,平时也要多帮我们出主意想办法。你脑子一向灵光好使,我可不许你就此撂担子。”
“岳父大人有命,小婿自当遵从,一定,一定。”池非赶紧赔笑应道。
看着这小子一脸狗腿的样子,宁志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所谓日久见人心,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他早就对小女婿知之甚深。
宁志远知道这小子应该是真心想要研究那什么蒸汽机出来,但肯定也有一部分小心思是不想当官,才以此为借口来进行推托。
对于这疲懒淡权的小子,宁志远实在拿他没办法。
算了,算了,既然这小子确实不想当官,那就随他吧。
反正他是自家人,以后要让这小子出主意的地方还有大把,让他以亲信幕僚的身份在背后出谋划策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宁志远的推测可以说是百发百中,池非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池非想在有生之年把蒸汽车这种引发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跨时代机械研究出来不假,但同时他还想把自己的文学报给重新做起来,根本不想当什么官,因此才会以此为借口来说服岳父。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其实早就被宁志远这头老狐狸给看穿了。
……………………
从岳父府上出来后,池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他没想到一直困扰他许久的几个难题,竟然在一晚之内全部解决了。
这种将多个难题一扫而空的畅快感,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其中将岳父当年给他的一成盐利交还宁家,以及说服岳父让他日后不用当官这两件事,是他早就准备要实行。
尤其是交还盐利这一条,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的九江盐场,光是向全国各地出售私盐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日后岳父真的要对全国实行盐铁专卖政策,那九江盐场那边的利润肯定会变为更为惊人,甚至有可能会直接翻两三倍都不止。
毕竟私盐跟公盐的利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假如到那时池非还拿着这一成盐利,先不说会引来多少人的眼红,这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因此赶在岳父正式登基之前,把这一成盐利交回宁家,才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岳父竟然还想将他跟两位舅兄一起,直接封为亲王。
这一下实在大大出乎池非的意料之外。
历朝历代,凡是有资格封为亲王的人,无一例外全是拥有天家血脉的皇族近亲,不是皇叔就是皇子,哪有把外姓人封为亲王的道理。
但偏偏岳父宁志远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然还真就想开这个先例,把身为女婿的池非也封为亲王。
对于岳父的这番厚爱,池非心里当然十分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这亲王封号他是真不能接下的。
不能接下的理由,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子孙后代着想。
池非对岳父所说的理由,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他真正担忧的,不是以后苏家会出什么仗着亲王权势而胡作非为的败家子,而是担心以后苏家子孙可能会卷入到夺嫡之争的旋涡而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