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太妃送灵日不远,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因每日辛苦。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点贾母之物,玉钏,彩云,彩霞等皆打叠王夫人之物,当面查点与跟随的管事媳妇们。跟随的一共大小六个丫鬟,十个老婆子媳妇子,男人不算。贾母带着蓉妻(这个贾蓉在秦可卿死后的续弦,原著连个姓氏都没有,是个龙套角色。)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护卫。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了她父母起身赶上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荣府内赖大添派人丁上夜,将两处厅院都关了,一应出入人等,皆走西边小角门。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这两门因在内院,不必关锁。把整个荣国府关起来,只要不出大事,不穿杨出去便可。所以这段时间反而清闲了,下面的人除了喝酒赌牌,也没有别的事情出来。
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于是叫起史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史湘云便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癍癣,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
宝钗道:“前儿剩的都给了你了,我妈现在正在林妹妹那边呢,倒是配了许多,我正要和她要些,因今年竟没发痒,就忘了。”便叫她的丫鬟莺儿去取些来。
莺儿刚出门,蕊官(就是那个跟林黛玉哪里的藕官lala的那位)便说:“我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说着,一路同莺儿出了蘅芜苑。
二人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顺着柳堤走来。看见柳叶才吐浅碧,出了新芽,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着柳条子编东西不会?”
蕊官笑道:“这个编得什么东西?”
莺儿道:“什么编不得?玩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儿,采了各色花放在里头,才是好玩呢。”说着,不去取硝,伸手采了许多的嫩条,让蕊官拿着。她却一行走一行编花篮,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柳枝篮子。枝上自有本来翠叶满布,将花放上,却也别致有趣。
蕊官看了很喜欢,笑道:“姐姐,给了我吧”
莺儿说:“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玩。”说着,来到潇湘馆中。
黛玉也正晨妆,见了篮子,便笑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
莺儿笑说:“我编了送姑娘玩的。”
黛玉接了笑道:“怪不得大家都赞你的手巧,这小东西却也别致,变得很好,有心了。”一面便令紫鹃挂在哪里。
莺儿又问侯了薛姨妈,方和黛玉要硝,那硝本来就是薛姨妈配的,便让紫鹃包了一包,递与莺儿。
黛玉想了想,你丫的用藕官来恶心我,我少不得也恶心你一下。说道:“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跟宝钗姐姐说,不用过来问候妈了,也不敢劳她来瞧我,梳了头我便同妈都往你哪里去,连饭也端了哪里去吃,大家热闹些!”
莺儿只好答应了出来,便到紫鹃房中找蕊官,只见藕官与蕊官二人正说得高兴,依依不舍。便说:“林姑娘也去我那边呢,藕官先同我们去等着好不好?”
紫鹃也听见林黛玉说要过去蘅芜苑了,便也说道:“这话倒是,她她们这两个在这里黏糊,看着也让人不爽!你们还是先出去吧!。”一面说,一面便将黛玉的匙筷子用一块洋巾包了,交与藕官道:“你先带了这个去,也算一趟差了。”便打发藕官出去了,免得看着碍眼。
藕官接了,笑嘻嘻和莺儿、蕊官二人出来,一路顺着柳堤走来。莺儿便又采些柳条,索性坐在山石上编起来,又令蕊官先送了硝去再来。那二人只顾看她编,顺便找机会黏糊,哪里舍得去。
莺儿催说:“你们再不去,我也不编了。”
藕官便说:“我同你去了再快回来。”两个边一边黏糊一边去了。
这里莺儿正编柳条花篮,只见何婆的小女春燕走来,笑问:“姐姐织什么呢?”
正说着,蕊藕二人也到了。春燕便向藕官道:“前儿你到底烧什么纸?被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她不是,气的她一五一十告诉我妈。你们在外头这二三年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不解开?”
藕官冷笑恨道:“有什么仇恨?她们不知足,反怨我们了。在外头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米菜,不知赚了多少家去,合家子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买西赚的钱在外。我们使她们一使一点钱,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可有良心?”
春燕笑道:“她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她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她老姊妹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得重要了。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刚好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够。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她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是贪得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她洗。昨日得月钱,实在过意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有钱,就没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和她们说一声,也都容易,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她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姑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遭踏,又怕误了我的差使。如今进来了,老姑嫂两个像看了皇帝的粮仓一样,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她的嫩树,她们即刻就来,小心她们啰嗦抱怨。”
莺儿心里冷笑,嘴里说是你姑妈和你妈扣,实际上是你这小丫头小心眼,当我看不出来还是傻?便说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每日里各房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管花草儿,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她们也不好意思说的。”
正说到这里,春燕的姑姑果然拄了拐走来。莺儿春燕等忙让坐。那婆子见采了许多嫩柳,又见藕官等都采了许多鲜花,心内便不舒服,看着莺儿编,又不好说什么,便说春燕道:“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就贪住玩不去了,要是叫起你来,你又说我使你了,就拿我的鸡毛当令剑,你自己跑出来玩乐!”
春燕知道心里不舒服,不过是接机说事。便说道:“你老又想我管事,这会子反说我?”
莺儿心里很看不惯春燕,想要整她,便故意笑道:“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这都是她摘下来的,烦我给她编,我撵她走,她都不走。”
春燕赶紧赔笑道:“你别开玩笑,你这么说她老人家就认真了。”
那婆子本是愚玩之辈,又惟利是令(比唯利是图还要可恨,是原著的话),便顾不得情面了,听莺儿如此说,便以老卖老,拿起柱杖来向春燕身上击上几下,骂道:“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和我强嘴儿呢。你妈恨的牙根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你还来和我强梆子似的。”
春燕被打得又愧又急,哭道:“莺儿姐姐开玩笑的,你老就认真打我。我妈怎么样恨我?我又没烧胡了洗脸水,有什么不是!?”
莺儿见婆子认真动了气,怕打伤了惹出事情来,忙上去拉住,笑道:“我刚才真的是开玩笑的,你老人家打她,我就没有面子了!?”
那婆子道:“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为姑娘在这里,不许我管孩子不成?”
莺儿听见这样蠢话,根本就不管她面子不面子,便气红了脸,撒了手冷笑道:“你老人家要管,那一刻管不得,偏我说了一句玩笑就管她了。那你就管吧,哼!”说着,便坐下,仍编柳篮子。
刚好春燕的娘出来找她,喊道:“你不来舀水,在哪里做什么呢?”
那婆子便接声儿道:“你来瞧瞧,你的女儿连我也不服了!在哪里恶心我呢。”
春燕娘一面走过来说:“姑奶奶,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娘作罢,连姑妈也没了不成?”
莺儿见她娘来了,只得又说原故。她姑妈哪里容人说话,便将石上的花柳与她娘瞧道:“你瞧瞧,你女儿这么大孩子玩的。她先领着人恶心我,我怎么说人?”
春燕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跟她一条心,便走上来打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能上去了几年?你也跟那群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小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哪里伺侯,又跑出来浪荡什么?”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甩春燕脸上,问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B!”(妇女骂街就是这么粗鲁,哎,原著哦)
莺儿气得忙道:“那是我们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
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已知凡房中大些的丫鬟都比她们有些体统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见了藕官,又是她姐妹的干女儿,也是一个不听话的主,更加生气。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她娘又恐问她为何哭,怕又说出自己打她,又要受晴雯等之气,控制不住着起急来,又忙喊道:“你回来!我告诉你再去。”
春燕哪里肯回来?急的她娘跑了去又拉她。她回头看见她妈追过来,便也往前飞跑。她娘只顾赶她,不防脚下被青苔滑倒,引的莺儿三个人大笑。然后莺儿便赌气将花柳都丢到河中,自回房去。
这里把个春燕姑妈心疼的只念佛,心里又骂:“促狭小蹄子!遭踏了花儿,雷也是要打的。”
却说春燕一直跑入院中,顶头遇见袭人往黛玉处去问安。春燕便一把抱住袭人,说:“姑娘救我!我娘又打我呢。”
袭人见她娘来了,控制不住生气,便说道:“三日两头儿打了干的打亲的,还是买弄你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
这婆子来了几日,见袭人不言不语是好性的,便说道:“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闲事!都是你们纵容的,这会子还管什么?”说着,便又赶着打。
袭人气的转身进来,一面使眼色与春燕,春燕会意,便直奔了宝玉去。
众人都笑说:“这可是没有的事都闹出来了。”
麝月向婆子道:“你再略煞一煞气儿,难道这些人的脸面,和你讨一个情还讨不下来不成?”
那婆子见她女儿奔到宝玉身边去,又见宝玉拉了春燕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春燕又一行哭,又一行说,把刚才莺儿等事都说出来。
宝玉更加生气,说:“你只在这里闹也作罢,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起来?”
麝月又向婆子及众人道:“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们的事,我们虽无知错管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伏口伏,也知道规矩了。”
麝月回头叫小丫头子:“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平儿不得闲就把林大娘叫了来。”那小丫头子应了就走。
众媳妇上来笑说:“嫂子,快求姑娘们叫回那孩子吧,平姑娘来了,可就不好了。”
那婆子说道:“凭你那个平姑娘来也凭个理,没有娘管女儿大家管着娘的。”
众人笑道:“你当是那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她有给你面子呢,说你两句,她一翻脸,便跟那琏二奶奶说两句,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之间,只见小丫头子回来说:“平姑娘正有事,问我作什么,我告诉了她,她说:`既这样,直接撵她出去,告诉了林大娘在角门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
那婆子说,吓了一跳,来一个狠的了,便又泪流满面,求求袭人等说:“好容易我进来了,况且我是寡妇,家里没人,正好一心无挂的在里头服侍姑娘们。姑娘们也方便,我这一去,又要自己生火过活,将来控制不住又没了过活。”
袭人见她如此,早又心软了,便说:“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说,又乱打人。天天斗口,也叫人笑话,失了体统。”
晴雯道:“理她呢,打发去了是正经,谁得空天天和她去对嘴对舌的。”
那婆子又求众人道:“我真的知错了,姑娘们吩咐了,我以后一定改过。求姑娘们行行好,积积德!”一面又求春燕道:“本来就是我为打你起的,究竟没打成你,我如今反受了罪过?你也替我说说吧。”
宝玉见如此可怜,只得留下,吩咐她不可再闹。春燕的妈走来一一的谢过了下去。
刚好平儿走来,问:“找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