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叔在外面没有进来,这屋子里可没有第三个人。
是他。
可他为什么哭?
从前被困在谦王府十八年不得出门,全府上下尽是苍白虚弱的病人,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被抬出去……那样的苦痛他都挺过来了,如今君临天下志得意满,他还有什么可哭的?
就算程相把持朝政,他这个皇帝当得有些窝囊,可日子总不至于比从前更差吧?至不济再熬十八年,等那老家伙死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还哭!
这样哭下去,听得人心里难受知不知道……
莫小奴咬住唇角,慢慢地在墙边蹲了下来。
屏风那边的低泣声还在继续。
窗外起风了。竭力压抑的呜咽声混在风声之中很难辨别,莫小奴却偏偏总能听见。
一声声,揪心揪肺,令人酸鼻。
其实,从前在谦王府是常闻哭声的。每到深夜,院墙下、厢房中,时常会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是府里的奴婢们,哭同伴、哭恋人、哭父母、哭儿女,当然更要哭自己注定短暂的人生。
彼时林珵也常常伤感,却总是肯耐心地安抚下人。在围炉而坐的冬日、或者是亭下纳凉的夏夜,他喜欢捧一本书,给奴婢们讲那些古今趣闻、圣贤文章,也喜欢听奴婢们不着边际地说些民间闲话、野记杂谈。
奴婢们都喜欢亲近他,因为他爱说话、会说话,围着他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可能好几天都不会再想起那些伤心的事了。
还记得前年冬月,一个小厮从外面买了许多戏本子回来,奴婢们吵着要林珵讲,他却忽然不肯了。那时她仗着脸皮厚,不依不饶地缠了他好些天,终于缠得他答应私下讲给她听。
于是,她便知道了《西厢》、知道了《玉簪》,知道了《西楼记》也知道了《牡丹亭》,知道了“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也就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
再后来,当然就顺理成章地跟他“忍耐温存一晌眠”了。
如今算起来,距那时竟已有近两年光景。生生死死已经经历过,人却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但——
好像又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婢而已。他的选择、他的决定,原本便没道理事事让她知道。
她只负责服侍他、陪伴他,听他倾诉,让他舒心就好了。
比如此刻,他心里难过,作为婢女的她是不是应当上前劝慰?
他怎能这般伤心哭泣?身子一向病着,这样熬下去可怎么行!
莫小奴扶着墙根慢慢地站了起来,放轻了脚步走到屏风前,迟疑许久,又站定了。
从两扇屏风之间的缝隙里,可以看见那道清瘦的侧影。
此时他似乎已经住了哭,整个人看上去比从前更加孱弱,以至于竟不能端坐着,而要靠一条手臂撑住额头,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伏在桌上。
他的右手搭在桌沿上,手里紧紧地攥着的,是——
一柄尖刀?!
莫小奴的心尖上忽然一颤。
擦擦眼角踮起脚尖再去看时,果然见他拿着那柄熟悉的尖刀,握紧又放开、放开再握紧,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