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如海,残阳似血,朝阳谷里的红枫越发烂红如火,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黯然销魂。
不多时,寒风凛冽,黑夜降临,一轮圆月破空而出,清冷的月光瞬间洒满大地。
晨星楼上蓦然响起了空灵悠远的钟鸣声,震碎了屋檐下的冰凌,震落了枫枝上的积雪,越发衬得青丘宫里静寂无声,杳无人迹。
因为所有人都聚在了晨星楼里。
青丘宫四大狐道虽说独步天下,惊世绝伦,但毕竟剑走偏锋,失之阴柔。尤其是月满极阴之时,体内真元往往五行对冲,阴阳失衡,倘若不立时觅地潜修,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气绝而亡。
哪怕是青丘宫主辛羲和,这等集天狐道修行之大成的强者,亦不例外。
聂清臣悄然立在至善楼前的一株红枫下,默默地等着那名小侍女慕容。他下午小睡了一会,醒来后又循着北冥灵犀指诀的功诀练了会功。他的紫宸惊精香毒既已全然除去,运功行满三个大周天后,顿觉豁然开朗,精满神足,浑身气血充盈,比之雪岭之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晚餐时胃口很好,将慕容送来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因为他知道,逃出青丘宫的机会仅有这么一次,倘若功亏一篑,那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所以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最饱满的精神、最充沛的体力,以最无懈可击的状态静候黑夜的降临,他不允许自己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等一个小小女孩子会等得那么久,所谓望眼欲穿,所谓翘首以待,不外如是。枫叶在寒风中不停飘落,而慕容在夜色中姗姗来迟。
聂清臣很想板起脸来,装作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瞧见夜风中她瘦削的身影,月光下她清美的笑容,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情不自禁地,也想随她一道笑一笑。
慕容背着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地说道:“等得急了吧?别急别急,她们不到天亮,决计不会离开晨星楼的。”聂清臣挠了挠头发,点头回道:“那就好,先前我一直在担忧,怕时辰不够,耽误了大事,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可算放下心来了。”
慕容奇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聂清臣淡淡笑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咱们逃走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慕容道:“去哪里?”聂清臣看着一片被风徐徐吹落的枫叶,有些出神,有些忧伤,“辛十四娘的小楼!”
慕容愕然道:“去那里做什么?”聂清臣沉声道:“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设法救她一命。今晚我们就要离开青丘宫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遇上她,所以我必须得去一趟。”
慕容眼里射出了异样的光,轻声问道:“非去不可?你不后悔?”聂清臣点点头,笑道:“去了后不后悔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去,那我想,以后我一定会很后悔。”
慕容面无表情地说道:“可是你也答应过我,要与我一道逃出这青丘宫……”聂清臣望着她的小脸,斩金截铁地回道:“大丈夫千金一诺,我既然能恪守对别人的承诺,那我有什么理由不能恪守对你的承诺呢?”
慕容冷声说道:“好,我这便带你去锁春楼,倘若她不在,那你可不要怪我。”聂清臣大喜,忙随着她娇小的身影,向前一路驰去。
锁春楼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二层小楼,就在朝阳谷最向阳处的一片小山坡上,离至善楼不过数里之遥。不过盏茶功夫,聂清臣二人便已是奔到锁春楼前。
月华如水,细雾朦胧,但见锁春楼里漆黑一团,并无人迹出没。聂清臣忙拉过慕容,小声说道:“你且留在楼外等我,事有不协,也好有个照应。”慕容点头回道:“好,你自己多加小心,万一她……不在,即刻就回,莫要无谓停留。”
聂清臣应了一声,起身越墙而入。慕容贴在墙边,听得聂清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抬眼却见到墙边有棵柏树。她心念一动,忙纵身跃起,藏身在柏树的枝叶茂密之处,凝神静气,侧耳倾听。
聂清臣小心翼翼地窜进楼里,顺着楼梯,轻如狸猫似地登了上去。二楼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那小房显然是侍女卧房,聂清臣自然懒得理会,径直便往大房奔去。
房门所幸并未落锁,聂清臣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跃了进去,登时便觉得房里闷热异常。举目四顾,但见那东面墙侧,立有一张案几,左右各燃着一根红烛,而两边的窗缝都用绵纸糊住,当真是密不通风。
墙角燃着两个小火炉,一个在烧着开水,一个在熬着草药。于是,房间里白雾袅袅,药香扑鼻,几疑置身在药房之中。北面墙侧摆着一张大床,四周纱幔低垂,似有一人躺在其上。
聂清臣揭开纱幔,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约摸十七八岁年纪的姑娘,双眼紧闭,长发披散,朦朦胧胧之中也瞧不清她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但面色惨白之极,蜷缩在三层棉被下,犹自瑟瑟发抖,似是难耐严寒。
她听到动静,也不睁眼,低声说道:“是茗烟么?你不是去了晨星楼吗?”聂清臣瞧得于心不忍,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顿觉冰凉如水,竟是没有一丝热气。
他急忙提聚体内真元,依那北冥灵犀指诀之法,往她掌心劳宫穴里,连输了几道炙热之极的先天真气后,这才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