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聂清臣千般讥诮万般鄙夷,那四人却是充耳不闻默不作声,自顾自地丈量好他的周身尺码,随即便鱼贯退下,仿似这座大厅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竟是半分也停留不得。
聂清臣又羞又恼,犹自惊疑不定,暗自寻思“这几人说话好生奇怪,高高低低的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嫁衣,什么大婚,话里究竟藏着几个意思?”想了片刻,茫无头绪,只觉得这座厅堂虽然布置得奢侈华丽之极,可却是阴森诡异,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森森鬼气。
默默地坐了片刻,四下静穆无比,着实瘆得心慌。忽然闻到一阵饭菜香味幽幽传来,顿觉饥肠辘辘,腹似雷鸣,方才想起,自己已有两三日未能好好地吃一碗饭。
正自坐立不安,一名侍女装扮的及笄少女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聘聘婷婷地走了过来。聂清臣瞧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眉清目秀,楚楚可人,但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仿似一阵风吹过,都能将她吹倒在地。
那少女径直走到聂清臣身前,盈盈作了个万福,轻声说道:“公子,可是等得久了?请先用餐,热水就在隔壁厢房,稍后奴婢便领着您去沐浴更衣。”
聂清臣不过是一名穷苦书生,从来便是“公子”二字,也是极少有人向他称之,何时听闻过如此恭敬有加的温言软语?更何况是如此一名青春妙龄的娇憨少女脱口而出。
他登时窘得满脸通红,腾地立起身来,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多谢小姐,我……我不饿……”岂知话音甫落,肚子却是不争气地轰鸣了一声,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那少女也是抿嘴偷笑,手上却是不停,麻利地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一小碟菜肴,依次轻轻巧巧地放在聂清臣身前的木桌上。
聂清臣故作矜持地负手立在一旁,偷眼瞥去,但见木桌之上,插花似地放着葱油酥鸡、松鼠鳜鱼、白玉豆腐、素拌木耳等各色小碟,量虽不多,然色香俱全,不由得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那少女最后取出一碗米饭,双手捧着递到他的面前,聂清臣慌忙接住,嘴里不停嘟囔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那少女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随即便神色如初,在食盒里又抽出一双象牙玉筷,依然双手递了过去,低着头,浅浅笑道:“公子千万莫要小姐前小姐后的,奴婢只是……只是一个小丫鬟……”
聂清臣素日里受那世俗礼法、功名前程所拘,努力装作成一位温文有礼、举止端方的彬彬君子,心底实则厌恶之极,却又无处诉说。他骨子里始终还是一个狂放不羁的浪子性格,此刻见那少女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不觉心里一动,回道:“那你也别公子前公子后啦,我其实就是一个穷书生,没的污了公子这两个字。”
那少女偷偷地瞧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公子慢用,奴婢这就去给您预备热水。”说完便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忽然又转头说道:“公子,等下唤我慕容就好。”
聂清臣也是饿了,当下再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将眼前这些菜肴一扫而空,仍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多时,那小侍女慕容又推门进来,将桌上的残羹剩水收拾干净后,便引着他去了隔壁厢房。里面早已备好一桶热水,水面上甚至还飘荡着几片玫瑰花瓣。聂清臣大喜,急忙支开慕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热水澡。
慕容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女孩子,当她帮聂清臣小心翼翼地梳理好头发后,聂清臣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业已是焕然一新,愈发显得丰神俊朗,卓尔不群。可是她的眼神却黯淡下来,因为她不得不如实转告,“公子,大宫主、二宫主正在至善楼等你。”于是,小侍女慕容便领着聂清臣直奔至善楼而去。
大厅外面是一个花园,很大很美的一个花园。此时明月初升,苍茫雪海,数枝红梅傲立在白墙黛瓦之旁,分外妖娆。
树丛间的小径上铺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倒映着天上的月光,便如一条玉带蜿蜒曲折地匍匐在树丛中。小径的尽头有座小楼,清雅脱俗的一座二层小楼。
慕容带着他进了小楼。
小楼确然不大,素洁而又幽静,置身其中,便是聂清臣亦是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
一楼厅堂的照壁上,龙飞凤舞地题着八个大字,“知而行之,止于至善”,而那名白衣女子辛常仪正仰望着这一行字,痴痴地在出神。
慕容瞧见她的背影,忙向聂清臣努了努嘴,自己却是悄悄退出了楼外。聂清臣一头雾水,只得驻足不前,静观其变。
辛常仪缓缓转过身来,瞧见聂清臣神采飞扬的俊俏模样,眼神忽然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似有不甘之色,又似有难言之痛,霎时间,便是连楼外的月光,似乎一下子都凄迷了许多。
辛常仪淡淡说道:“聂公子,慕容送过去的晚膳可还合你的胃口?”聂清臣上前作了个揖,摇头回道:“不好!”辛常仪一愣,讶然问道:“不好?”聂清臣作痛心疾首状,摇头叹道:“几碟小菜倒是鲜嫩可口,只可惜分量太少,让人吃到一半便不得不戛然而止,着实令人扼腕不已,你说,这如何能称得出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