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魂魄带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想象中的“落乌场”。
窗明几净,金乌神展翅欲飞的雕像不着分毫灰尘,以此为祭坛,同心圆在地面上层层铺张,每一层里都画着金乌神救城、重建城池的某一段故事,细心的画工时常补色,看上去当真如同鸿篇巨制的史册一般,极其壮观。史诗画作不可用脚去踩,要想进入最中心的圆环,登上祭坛,需要经由两层圆环之间专门铺设的窄小石路。
祭坛是一个非庆典不开放的封闭小空间。正如她常年居住的星辰塔,好像关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聪慧的她借鉴了祭坛及周边图案,布下了星辰塔周边的旌旗阵。纵使不得出星辰塔一步,只要想想自己是金乌使女,星辰塔如同祭坛,她生下来肩负着的使命,就是为金乌神奉献一生,便也不会觉得塔中生活十分孤独憋闷。
无数虔诚信徒受到翩翩起舞的灵魂吸引,踏着整齐的步子沿同心圆圈高歌欢唱,组成迎接金乌神的巨阵,脸上洋溢着单纯且不可名状的幸福之感。八排风铃组成大型乐器,每个金铃上都刻有金乌图案,各不相同。她稀薄如空气的手抬起便可敲响,从声音低沉到圆润到清脆,曲调是东海金鱼族特有的节奏。
她在乐声中迷幻。
打更的杵声响起,她一边看着想象中的“落乌场”,一边恋恋不舍返回星辰塔。
真是太可惜了,十年前随金鱼族人上岸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记事的小娃娃。登岸必定经过的“落乌场”,她没有丝毫印象。
她的魂魄慢慢回到躯体内,“看”到金乌神一手创建的风临城保存极其完好,她觉得身心备受鼓舞,耳聪目明。
当然,自打有记忆时起,她从来没有走出过星辰塔,当然没有见过心心念念的风临城最真实的样貌。
刚才的,不过是她心中想象的风临城。她也坚信,风临本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不该是这模样吗?
她重新坐回星辰仪面前,十分满足,用手掌侧边伸出来的第六根指头重新拨动星星的轨道。她要再次为风临城主——太史老爷占卜,努力解答困扰了他多年的问题。
谁让她是金乌神派来的使女、东海金鱼族唯一后人、太史老爷的辅佐者?即便终生困于塔中的寂寞孤独,可她的使命在此。所以每每占卜受挫,她总要努力平心静气,太史老爷逼得急了,她一时半会儿做不到的时候,便任由灵魂出窍,去看一看想象中的属于神灵的风临城,心智很快焕然一新,深知身负重任,赶紧投入金乌神的大业之中,帮太史老爷守护风临。
尤其是现在,风临逐渐失常,金乌神六十多年不曾降临,本属于金乌坐下的东海金鱼族都没能请来主神。眼下唯一能与神灵沟通的只有她一人,更加懈怠不得。
有的时候,她也会纳闷:既然如此想用自己的眼睛,真真切切看看风临城的模样,为什么从来都走不出星辰塔呢?
是担心一旦出了星辰塔,性命不保吗?并不是。她虽然挂着“异女”的身份,为城民所不齿,但乔装打扮一番,瞧瞧出太史府瞧瞧,不会兴师动众。再说,凭她这般深厚的法力,可以轻松保住性命。
是太史老爷限制了她的行动吗?并不是。太史老爷从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
那为什么走不出星辰塔,只能以神智畅想风临城里处处都是神迹的厚重呢?
她宽慰着自己——或许,是没等到合适的时机吧。身为金乌神派遣到风临城的女史,肯定有机会大大方方、真真切切,一睹古老城池的风采。
她收回思绪,放下了笔墨。
今天是太史老爷大儿子的十周年忌日。
太史夫妇一早便请她绘制了祭幡,说要亲手挂在太庙。她稍作思忖,绘制两副,叮嘱太史夫妇将另一副挂在“落乌场”上八排金乌风铃之中,为公子阳的魂魄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