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人如此消瘦,胡子拉碴,那原本整洁的头发居然像荒原上的蓬草,他还是那个在她眼中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叶尔康?
薛嘉华招呼柳絮坐下,本想给她倒杯开水,巡视一眼没有多余的杯子,总不能拿自己或叶尔康的喝水缸子吧,只好作罢。见柳絮那直勾勾凝望叶尔康的神情,薛嘉华借故要去食堂打饭,拿上饭盒,提上暖瓶走开了。
到了这会,柳絮反倒冷静了,她知道隔窗有眼,不能因自己感情的冲动再给老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负疚地对叶尔康说:“老师,您遭罪了,都是我给您添了麻烦。”
“别乱想,和你没任何关系。”
“可是……”
叶尔康摆摆手说:“没什么可是的,那是别人居心叵测。”
“可是他们非要说……”
“那没什么,白的永远也不会变成黑的。那是他们心底肮脏,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龌龊。不过这也警示我们,以后还是离得远一些的好,省得……”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本身就没什么,走得直,行得端。”
叶尔康叹气:“人言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可畏呀。”他告诫柳絮,“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懂吗?”
“我不怕,看他们还能搞出怎样的下作名堂。比起那些混日子的人,我们高尚一万倍……”
叶尔康摇头,别过脸把目光望向窗外。
人和人就是一种缘分。尽管交往中的缘浅缘深不是那么好把握,但情感在默默中靠近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得了的。就如同他赞赏柳絮的纯洁、善良、正义,还有她的悟性。柳絮对他仰望、迷恋、崇拜,这其实就是一种情感,升华了,想转身就忘掉,似乎做不到,擦肩而过装作视而不见也不可能。她的固执,她的不管不顾恰恰让叶尔康最为担心,凡尘缭绕的烟火总是呛得人泪流满面,连呼吸都自主不了,何况在男女关系上最会被人津津乐道,哪怕你们是纯洁的师生关系,嚼舌的人可不那么认为。平时他有意识和柳絮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做无非就是不愿让别人再多了口舌,不管怎样她还是个姑娘,省得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她将来还怎样生活、嫁人。可就这样,屎盆子照样扣下来了。自放逐归来,他只愿让那份纯真美好的东西珍留在心底,哪怕在渐行渐远中变成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凉地,只要不伤害她就好。
她知道自己并不渴望要在他的怀里洒下一行清泪,只要心灵深处一块洁净的角落里有他的身影就好。
看老师一脸疲惫,柳絮不好再打扰,说句“老师,您休息吧,我走了。”
叶尔康没有言语,柳絮告辞退了出去。
窗外的树木还未发芽,干巴巴的枝条被乱窜的冷风摇荡的噼里啪啦作响,那些还未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令人心烦地在枝头鸣叫,叶尔康像个雕塑一样伫立在窗前,脑子一片纷乱。
他望着外面的天空,目光有些空洞,但内心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平静的。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太多的无奈与苦楚,使得他怨叹人情冷暖,见证了物是人非,世界的荒凉让他宁愿黑色的地狱把自己完全吞噬,也不能让无情的风雨把心中美好的飞絮给摧残了,否则即使到了地狱他也不会安宁。他无法明白,原本洋溢在人们脸上的笑容为何顿时在权利的淫威下变得那么冷酷,人的感情一瞬间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在权利面前谈感情,那是多么可笑。世界让人如此失望,或许这就是本来面目,平时不过被掩藏起来罢了。有人说生活需要三种感情来滋润,亲情、爱情、友情,如果缺少了,生活的五彩缤纷便不复存在,只剩下了灰白人生,如果世界有那么一天真变成了这模样,那该是到末日了。
一想到柳絮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叶尔康有种心颤的感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因受自己的牵连,无端被人泼脏水,简直就是罪过。可他无力改变,面对有些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他深感自己是那么软弱,强势来袭,不要说阻止,差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何谈抗争!只能默然冲天发问:朗朗乾坤下,难道上苍就看不见有人恣意妄为地无事生非,颠倒黑白?
此时柳絮走在路上,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不觉间,她跟随脚步来到了黄河边。
站在卵石密布的滩涂,她眉宇拧紧。想来这亘古的滔滔黄河边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没有多少行人,只有风儿拂动,她静静地任思绪纷飞。
她喜欢落日下的河流,静静地感受一会绚丽的霞光。夕阳正浓,站在河边的柳絮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她知道叶尔康是怕她受到牵连,心想,脏水都泼了,还怕别人的口舌?看他们能怎样。
奔流的河水托负波光潋滟一路向东,那是云织成的梦。岸边,有爱好垂钓的人在清冷的风里依然坚守鱼儿上钩,前来越冬的候鸟山下翻飞,暂且忘记了远方的故乡,还没想着离去。沿着河滩往上走去,夕阳把柳絮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情感的落伤,季节也抹上了几许惆怅。河风吹动岸畔的垂杨,轻轻地摇曳,拂动她的衣衫、她的发梢,轻轻爱抚她纠结的心,还有那一缕淡雅的惆怅。
余晖晒在河岸边的娇影上,妩媚动人。就像那一屡波光,仿佛可以被风吹散。天边的晚霞即将燃尽,已微微发紫,她走在暗色的余光中,窥望这空旷而又阒寂的地方,她的整个身影也浮隐在辉芒的淡影里。
罢了,还是归去吧。暮色虽好,但黑夜快要逼近。沉沉黯淡,或许还有一片稀疏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