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回去后,并未听独孤蝶梦嘱咐将弥子尘赶出幽冥谷,她甚至未向弥子尘透露一字。她第二日见到弥子尘时,只说道:“弥大哥,寻梦姐姐伤势好转,不出半月便可痊愈。”弥子尘喜道:“那便最好,待她伤势好后,我便带你去寻你师父。”玲珑两眉弯弯,满心期待。
过了几日,弥子尘独自在谷内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月牙宫,突然一惊,暗道:“听玲珑所言,这几日独孤蝶梦伤势好转许多,我还是快些离开,以免撞见她。这人脾气阴晴不定,若见我在此,怕会亮起剑来。”
正要退下,忽然听见宫殿里脚步声传出,急忙倚在梁柱后躲避。不出一会,便见独孤蝶梦缓步走出,出了殿后往后山走去。弥子尘心中暗想:“她这是要去哪儿?”忖量一番,跟了上去。
独孤蝶梦走得极慢,弥子尘不敢跟近,与她距离拉得远远的。走了一程,见独孤蝶梦直径走往一处叫望月台的崖边,静静地站在崖边向前眺望。弥子尘躲在一处石头后,暗自念道:“早听玲珑说她这几日情绪不好,难不成是她见到本门姐妹都已死绝,不忍独活,想从这崖上跳下结束性命不成?”正思量中,突兀眼前飞沙走石,一阵狂风袭来,眼外模糊不清。
弥子尘挥手扇去灰尘,待再睁眼时,独孤蝶梦已不知去向。弥子尘瞬间乱了神,三步做一步,一口气奔到崖边,站在崖边向崖下看去,只见云雾缭绕,再无它物。弥子尘身子松软,倒步后退,心中暗自悔恨方才没有出手阻拦她,明知她情绪不好还让她独身一人站在崖边。一阵失落,只得转身退回。
他身子方刚转过,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独孤蝶梦站在距他不到五尺之地,两眼寒光袭人,恶狠狠道:“你好大胆子,竟敢跟踪我?”言毕,拔出玉笛中的修罗剑指来,又道:“你跟踪我究竟想做什么?”弥子尘道:“独孤姑娘误会……”
“误会?我哪里误会你?我早与你说过,不得上月牙宫来,你偏偏不听警告,三番五次再犯?”不等他解释,独孤蝶梦便抢道。
弥子尘支支吾吾道:“在下……在下并非有意上月牙宫来,适才在下在谷里闲逛,不知不觉便到了月牙宫来。在下正要退步下去,又见独孤姑娘出来,好奇之下,便跟了过来。”独孤蝶梦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宫殿里不杀我,是怕玲珑知道,责怪你。今日正好遇见我来望月台,你便暗地跟踪过来,来个毁尸灭迹不是?”弥子尘道:“独孤姑娘真是错怪在下了,在下并没有想杀姑娘之意。”独孤蝶梦哼道:“前些日子你不动手,此刻你想杀便杀不成了。”她手腕一动,推剑直朝弥子尘刺来。
弥子尘一时慌乱,想要退步躲开,可他却忘了此处是崖边。他后退几步,一脚踩空,掉下崖去。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只见一道红影闪来,一只芊芊玉手抓住他衣襟,将他悬在半空中。弥子尘抬头望去,见独孤蝶梦把笛子插进石壁中,一手握着玉笛,一手拽住他。弥子尘满腹狐疑,十分不解,她方才明明要杀自己,此时为何不顾性命跳下崖来拼死相救?
正在他揣度之时,独孤蝶梦手臂一动,却又松了下来。她本想将弥子尘抛出去,自己趁机跃出。无奈拉住弥子尘那只手是受伤手臂,伤势并未痊愈,此番又触动了伤口,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来。
独孤蝶梦这一动,一阵痛疼袭遍全身,她丝毫不敢松开手,只得咬牙忍痛紧紧抓弥子尘。弥子尘见她眉头紧促,眉间透出无尽苦楚。
正在此时,独孤蝶梦手臂滴下血来,渐渐地血流成股流下,如雨点般搭在弥子尘身上。弥子尘知她伤口裂开,怕待到力气使尽,两人都得掉下谷去,说道:“独孤姑娘,松开我罢?趁此时姑娘力道尚存,可以跃出崖去,保住姑娘性命。倘若这般垂死挣扎,待力气使尽,两人都得葬身于这崖底。”独孤蝶梦并未回答,依旧牢牢抓紧他。弥子尘又道:“独孤姑娘,你不顾伤痛拼命相救,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了,若是搭上姑娘性命,在下就算做鬼也安宁不得。”说着,就要伸手去掰开独孤蝶梦指头。独孤蝶梦当下一惊,问道:“你干什么?”弥子尘道:“在下不想让姑娘陪了性命。”独孤蝶梦紧咬牙关,也不顾及伤痛,将全身力道集中于右臂,狠狠一挥将他抛了上去。
弥子尘落到崖边,不见她上来,急忙俯下身子瞧去,见她依然悬在崖壁中。此时她手臂力气失尽,五指渐渐松开。弥子尘急道:“独孤姑娘,快将手伸来,抓住我?”独孤蝶梦那手臂经方才那一动,疼得早已抬不起来。只见她睁大两只汪汪如泉的眼睛向他打量来,眼里尽透可怜,再也没方才那般冰冷眼神。弥子尘见她抬不起手臂,心紧得如同肠子打了结一般,渐渐将身子往前挪去,试图抓住她。尽管他身子挪到最前,但两人却差几寸距离。弥子尘着急万分,担心她会松开手,口中直道:“独孤姑娘,撑住,不可松开手。”两眸子里紧紧盯住她手臂,只要她手指微微一动,他都觉得心头犹如天塌下来般沉重。
正当独孤蝶梦手指无力再握住玉笛,松开掉下刹那间,弥子尘身子突然向前倾下,拉住她手臂。原来弥子尘两脚勾住崖边基石,这才将身子向下倾去。弥子尘拉住独孤蝶梦后,往上一带,一把将她拉上压顶,再顺手将她玉笛取出。
到此为止,弥子尘才缓过心来。他方刚站起身子,便听见背后独孤蝶梦嘤嘤哀嚎声。弥子尘转头去,见她手压住肩膀伤口,倒在地面痛得满地打滚。弥子尘急忙丢开玉笛跑去扶住她,掏出怀中药瓶,把药洒在她伤口处。接着,又撕下衣袖,替她包扎起来。待包扎好后,见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面容也稍缓许多,不似方才那般狰狞。便问道:“感觉如何?”独孤蝶梦依然粗气不减,胸前高凸起伏,闭口不答。
这时,弥子尘才发觉她面纱不知何时脱落,映入眼里的是一张无比美艳的脸蛋,忍不住双瞳注目。见她生得一张瓜子形儿脸,脸白如施淡粉,红唇如同涂丹。她两眉犹如初春嫩柳,细细长长,眉下双瞳剪水,清澈动人。又见她鼻如悬胆,光滑透彻上唇如弓,别致灵巧,下唇如弦,饱满红润,活脱脱一个画中仙。
弥子尘被眼前此人美貌吸引,竟舍不得移开双眼。独孤蝶梦缓过神来,睁开眼发觉弥子尘直盯住她看,急忙伸手抚摸脸。她这才发觉,面纱竟不知何时掉了去,急得她左顾右盼。她寻不见面纱,却望见身前不远处的修罗剑,急忙起身去拾剑。拾得剑后,手腕一转,把剑反来比在弥子尘脖子剑,两眼直放寒光。弥子尘一脸疑惑,问道:“独孤姑娘,这是为何?”独孤蝶梦道:“你方才跟在我身后作什么,你来我幽冥谷究竟是何目的?你若不实实说出,别怪我一剑刺穿你喉咙?”弥子尘道:“独孤姑娘想必有哪处误会在下了,在下前来,并无甚目的,只是单单来拜见傅千秋前辈。在下去年在塞外结识傅前辈,他道我说日后有空便去幽冥谷寻他。近日正好路过此地,便不请自来。”
独孤蝶梦道:“那傅千秋并未在谷里,你为何迟迟不走,此番又暗中跟踪我?”弥子尘道:“姑娘听在下娓娓道来。在下进谷后,相识了玲珑,才知这谷里只剩下姑娘与玲珑两人。又得知玲珑是傅前辈徒弟,那日担心玉面神君进谷便毫无顾忌把出谷路口堵死了。这几日里,一直郁闷怕出不了谷去,前两日才知道这处还有条水路出去。本想与玲珑作别就此走掉,又不忍见到玲珑一人伶俜在此,何况她为救姑娘性命,实在忙碌,所以在下想,等姑娘你伤势痊愈后便出谷去。至于跟踪姑娘之事在下从玲珑口中探得姑娘伤势好转,不过近几日情绪不好,方才见姑娘出来,生怕姑娘想不开,才不由跟上。”独孤蝶梦哼道:“倘若哪天我得知你说的一句是假话,别怪我剑下无眼。”弥子尘道“在下不敢有半句相瞒姑娘。”独孤蝶梦收剑往下山走去。
弥子尘直瞅她身影直到消失,心中依然砰砰跳动,暗自念道:“没曾想这独孤蝶梦竟如此俊美,我只当她长得丑陋,才戴着面纱遮丑呢……不过这独孤蝶梦确实奇怪,她明明情绪不好,又因受伤在身,竟然还会不顾性命救我……”呆想半会,不知何故。弥子尘欲转身离开,蓦然瞥见独孤蝶梦遗落的面纱,走过去拾起,才知道这面纱是块上等面料。这面纱细薄柔软,边线用金丝缝制,上端串上一串黄豆大小的白珍珠,此时正散出丝丝清香。弥子尘展开一看,见面纱两边各绣上一枝梅花并绣上“独孤”与“寻梦”两字。弥子尘将面纱握在手心,脑海回想起独孤蝶梦容颜,整个人呆若木鸡,如同被掏空了心一般。弥子尘愣了一会,才把面纱揣进兜里,沿路走下山去。
弥子尘回到木屋,从屋里端出一碗米,将米洒与鸽子食用。洒了一些,突然停下,回想独孤蝶梦救他那场景,便坐在屋檐发起愣来,心中纳闷不解,想道:“这独孤蝶梦为何会不顾性命救我?婆刹门一向仇视男子,那独孤蝶梦更是讨厌我,可她既然不惜送掉性命跳下崖来救我,这是为何?”他只问自答:“难道是为报上次我救她一命恩情?若是如此,她至少懂得区别恩与怨,又怎会在江湖上胡乱杀人呢?”忖量一番,实在想不通。
弥子尘见了独孤蝶梦容貌后,更是困惑。此前见她面带纱巾,功夫又如此高强,只当她是练了什么邪门武功,把脸上容颜毁掉,为了遮蔽丑陋才戴上,哪里想到她生得这般标致。
玲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见到他在屋檐下发呆,轻轻靠近他背后,趁他不觉吼了一声,见他受了吓,哈哈大笑起来。弥子尘缓吐一口气,回道:“玲珑,原来是你啊?何时来的?”玲珑道:“才来的,弥大哥这般认真,在想些什么?”弥子尘:“没有,有些累了而已。”想了想,或许玲珑知道独孤蝶梦为何会戴上面纱,问道:“玲珑,我问你个事?独孤蝶梦从小就带上面纱么?”玲珑道:“没有,十几岁后才戴的,具体什么年纪戴的,我也记不清了。”心下好奇弥子尘为何突然问此,问道:“弥大哥为何无故问起这个?”弥子尘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可记得她相貌?”玲珑道:“记得,她生的很漂亮,谷内上百号弟子,就属她最有气质。只是她脾气古怪,大家都避而远之。”弥子尘道:“她带上面巾是不是杜卉娘意思?”玲珑道:“我也不知。你为何这般说?”弥子尘道:“你想,婆刹门仇视江湖中男子,独孤蝶梦又生得美艳,必是杜卉娘怕谷外男子纠缠她,惹她动起凡心,才让她面纱遮面。”说到此,又想起独孤蝶梦不顾危险跳下崖救他时候,心道:“独孤蝶梦今日舍命也要将我救出崖,绝非是报我那日救她一命之恩。即便今日落崖之人不是有恩于她,她也必会如此。为何如此一个懂得舍命救人之人却要在江湖上随意行凶,胡乱杀人呢?”
弥子尘沉思半会,又朝玲珑问去:“玲珑,记得你说婆刹门讨厌男子,讨厌到何程度?”玲珑道:“弥大哥你可曾记得我曾告诉你说婆刹门有一种极刑?”弥子尘道:“记得,那极刑叫五毒蚀心法?”玲珑点头道:“是的,几年前便有一位弟子受此刑法死去。”弥子尘惊道:“她犯的什么门规,可是与谷外男子爱恋?”玲珑道:“不错。那人叫姜慧儿,恋上江湖中一个张姓男子。后来杜卉娘察觉,便用五毒蚀心法处置她,七七四十九日后,将她折磨致死。”弥子尘震惊未定,心道:“婆刹门手段果真歹毒,独孤蝶梦自小在此成长,练就得如此残酷,自然见怪不怪。”
玲珑见他今日反常,问道:“弥大哥,你如何无故对婆刹门如此兴趣?”弥子尘不再隐瞒,只把刚才经历之事说与她听。玲珑听了,后背发凉,惊道:“寻梦姐姐竟然跳下崖去救你?”弥子尘点头道:“是的,当时她手臂伤口裂开,血流滴下,我叫她放开,她依然不放。我怕她稍后力气失尽,两人都掉下崖去,便才要掰开她手指,她才奋力将我抛出……”玲珑急道:“那她此刻怎样?她伤势尚未愈合,如今又裂开,岂不是疼痛要命?”弥子尘道:“今日她确实痛得满地打滚,我将药涂上后才好些。你说婆刹门这般讨厌男子,独孤蝶梦身为教主,为何会不顾及生命救我呢?”玲珑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怕是你上次救她一命,今日她也还你一命罢?”弥子尘也找不到别的原因,回道:“只怕是了。”
夜里弥子尘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脑子里飘浮的全是独孤蝶梦容貌,熬到凌晨间,勉强睡下。不知睡了多久,但见日照高起,才醒来。
弥子尘洗毕脸,换了身衣服,他整理衣服时忽然见到昨日拾得独孤蝶梦的面纱,脑子不禁想起昨日那个情景,暗道:“她戴这面纱好些年了,只怕成了习惯,没了面纱必然不自在……”打开门,朝月牙宫上走去。到了半山腰,听见山顶传来笛声。弥子尘心知这笛声是独孤蝶梦吹奏,急走过去。走上山顶,见独孤蝶梦已戴上一块纯白丝巾她此刻靠在栏杆,衣诀飘飘,手中握住玉笛模样,甚是迷人。弥子尘立在一旁,紧紧注目。
待独孤蝶梦一曲奏完,不由拍掌称赞道:“此曲悠闲自在,梦绕魂牵,似有几分庄周梦蝶的味道……”独孤蝶梦转脸来,两眼恶狠狠盯住,冷冷道:“你倒是会讨人欢心?不过,对于我,你只怕煞费苦心了……”话锋一转,朗声道:“你来我宫上何事?”她音未息,剑已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