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岔村在小水旗村东南一里半，两村之间同样隔着大沟，沟上架着一座石桥，年代很早，南北走向。石桥北端，沿着大沟，一带六七里，都是落叶松林，小水旗村村民死后，大都埋在这片林子里。

燕赵顶着正午的烈日，沐浴着黄昏的晚风，呆坐在石桥东侧的栏杆上，眼巴巴的望着三道岔村方向。整整一个下午，来往的行人稀稀拉拉，门可罗雀，燕老三却没有出现，燕赵心中，失望的情绪如渐渐翻涌上来的黑暗，越来越浓。

绿豆站在石桥西侧的栏杆上，望着燕赵，默然无语。

日落西山，天空愈来愈昏暗，燕赵豁然站了起来，问绿豆兜里有没有钱，绿豆把衣服裤子翻了个底儿朝天，才勉强找出二元七角钱，燕赵并不嫌少，攥在手里，头也不回的走到村里的食杂店，倾尽所有买了一大堆冥钱、一盒火柴，问清了老五膘子下葬的具体位置，抱着冥钱就走，他要去祭拜老五膘子。

绿豆不知道燕赵买这么多冥币要做什么？几次想问，可是看燕赵始终阴沉着脸，他又强行憋了回去，屁颠屁颠的跟在燕赵身后，又一次回到石桥边，沿着大沟，走进村东的落叶松林。

此时天色已经黑严，月亮还未爬上半天，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刻。

“布咕”、“布咕”......

戴胜鸟的叫声次第响起，黑暗中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燕赵小心翼翼，东拐西绕，穿行于林中老坟野草之间，双脚，时不时踩断地上的枯枝败骨，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让人神经突然繃紧。绿豆虽然经常夜不归宿，满世界游荡，但是像这样在坟地里夜行，还是大姑娘出门子——头一次，他缩着脖子，一对绿豆眼东张西望，不管燕赵愿意不愿意，不住询问要去哪儿？燕赵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只是埋头走路。绿豆无奈，亦步亦趋的跟着燕赵，身上鸡皮疙瘩乱蹦，半步也不敢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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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这片树林，是小水旗村和大水旗村的交界，老五膘子的新坟，就埋在交界处。燕赵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火光闪动，他心中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判断了一下方位，火光出现的地方，应该就在老五膘子的坟墓附近。

火花跳动间，隐隐约约，一个黑影在黑暗中晃动。

草！还没到半夜，不会又遇到鬼了吧！燕赵头皮发麻，深身发冷，来时的豪情壮志瞬间化为乌有，打算脚底抹油。不过，他转念一想：绿豆就在身后，这样开溜，万一传了出去，老脸没地方放。而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天天在家里躺着，却被鬼魂给缠上了！绿豆夜夜在外面鬼混，除了被鬼上身要借他的手要自己的命之外，屁事儿也没有。他定了定神，决定去一探究竟，抬手示意绿豆小心，不要弄出大的响动，然后弯下腰，双脚高抬轻落，向火光起处，一寸一寸挪去。

火光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半蹲在坟前，越来越清晰，燕赵停下脚步，他惊讶的发现，坟前的人，居然是他遍寻不到的爷爷——燕老三，此刻，燕老三原本硬朗的身形，貌似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佝偻得像一只大虾，透着无尽的落寞和凄凉。一时间，燕赵怔怔的呆立在当地，心中百感交集。

“秀兰”，燕老三蹲踞在老五膘子坟前，边烧纸，边自言自语，“几十年了，你总是不听我劝！我老早就告诫过你，不要插手管这件事！有天阳体护身，凭那几只孤魂野鬼的道行，根本伤不了大小子！”

“唉”......

燕老三长叹一声，用婉惜又伤感的口气接着说道：“你见我受道规约束，好心帮大小子出头，我都清楚，可是！你这急脾气，为啥不等我回来再动手啊！”

燕老三抬起手臂，抹了抹眼角，貌似有眼泪流下，接着道：“你是负责请神的出马仙，不能自保，怎么和那些恶鬼斗！都怪我，太粗心！”

“今生咱们无缘！”燕老三转变了话题，“我的来日也不多了，也不管他马的规矩不规矩了，那三只野鬼，老子一定灭了为你报仇，等大小子过了这道坎儿，燕慕云（燕老三的大名）就下去陪你！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咋开天阴眼？二哥的仇，今生是没法报了，只能去那边跟二哥道歉了......”

不知何知，刮起了西风，燕老三的声音，随着风势向东飘散，燕赵把耳朵竖了又竖，竖得和兔子耳朵一样尖长，却再出听不清楚燕老三说什么？

爷爷不但是位“高人”，看来和老五膘子还是一对“有情人”！燕赵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开心。

燕赵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奶奶长什么样子？几十年来，燕老三始终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续弦，他一直替爷爷觉得悲哀。而今，这种悲哀之心全部转化为钦佩之情，他很佩服爷爷的地下工作，搞得如此出神入化，和老五膘子的这份感情，竟然瞒过了村中所有人，貌似连爸妈也一无所知。而且，爷爷叫燕慕云，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和李秀云脱不了干系，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了告诉大家，他仰慕李秀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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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听不清楚，燕赵索性不再偷听，有燕老三这个“高人”壮胆，他恐惧之心尽去，清脆的叫了一声“爷爷”，大步流星走到燕老三面前。

“谁？”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燕老三，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更没料到入夜的坟地里还潜伏着其它人，他吃惊不小，起身回头，看见是燕赵，忍不住老脸一红，好在是黑夜，不用担心被燕赵发现，可是，他心中仍然觉得惴惴不安，黑夜里对着坟墓说情话，与鬼诉衷肠，要是被自己的亲孙子听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燕赵表现得若无其事，走到老五膘子坟前，屈膝跪下，借着燕老三烧纸钱的余火，把自己带来的冥币一股脑都撒了上去，熊熊火焰立时燃起，夜色，被火光又向外赶出了一圈，映红了燕老三和燕赵的脸。

燕赵一脸刚毅，神情凝重，缓缓道：“爷爷，五奶奶是因我而死的！我想为她报仇，你能不能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