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二人诚恳的邀请,赵无安当时就双掌合十,低眉目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绝无鬼怪,所谓闹鬼,必是真凶掩人耳目,决计牵涉不到超度之事。还望二位施主能抽丝剥茧,赵某相信以二位之才,定能让真相水落石出,如此,才是清笛乡百姓之幸,阿弥陀佛。”
这约莫根本就不是个居士,只是在久达寺混了十年素斋当吃食。方丈很高人风范地双掌合十装没听见,安晴则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不是因为赵无安来见安家父女之前教唆小沙弥烤麻雀,结果把百年老榕树给烧了的话,方丈多半也没什么理由逼赵无安下山。安广茂向来说话温吞,安晴却性子着急,一看方丈也站在他们这边,立刻就满口答应,把这个便宜居士给拉下了山。
下了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居士肚子里还真没几本经书,送他下山估计对方丈而言也是个难得的大解脱。安晴不由苦恼起来自己在寺庙里何必多此一举,抢在父亲前头说话。
安广茂的语速其实与正常人无异,但多少年摸爬滚打,战场上朝堂上也都来来去去过,深谙祸从口出的道理,一句话若是蹦出了他的嘴,那必然是深思熟虑,滴水不漏。只是此长彼消,说话前的停顿,往往长到让人难以忍受。
安晴则截然相反,生了个急性子。她想了十六年也没想明白父亲这温吞性子,当年怎么就娶了十里八乡最野的闺秀做妻子,连带着她和两个哥哥,性情都跟父亲很合不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死马当活马医,再加上方丈那跟乱葬岗的黄土一样厚的脸皮,安晴总算是勉强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法事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安家向来不以为意,权当给乡人一个交代。毕竟法事要做,破案之事也不能停下来。
从大路转上小道,绕着一座小山丘走了半里,穿过一片松树林,视野骤然开阔起来。松林前头乡民们人头攒动,早就知道今天安家父女去久达寺请高僧来超度恶鬼,也是小小乡镇里的一件大事,都想挤上前去看个清楚。土地庙前,二十名衙役早就候在那里,黄纸火盆,木鱼蒲团,清笛乡人都十分友好地准备好了。
至于赵无安愿不愿意赏脸诵经,那实在不是小小清笛乡能够左右的事情。安晴扶住额头,觉得事情闹大了。
赵无安下了驴,张目远眺,但见黄沙夹杂枯草,墓碑林立,颇有些石碑已然朝各个方向倒下,正是一幅荒凉的乱葬岗景象。成群的墓碑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山峦如矫首巨龙,盘踞狰狞,直欲吞天蔽日。
松林正前方,不过二十来步,就这么突兀地立着一间土地庙。明显荒废已久,四面墙壁上的漆色都已变得暗红,被风沙剥去不少。赵无安思考了一阵,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
安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把拉住赵无安:“你乱跑什么呢!请你来这里是来做法事的。”
“我不会。”赵无安凉凉说道。
安晴一脸震惊:“不会你还下山?”
赵无安抬眸,眼里也是莫名其妙的神色:“不是你一口答应了方丈,逼我下来的吗?”
自作孽不可活的安晴一时语塞。眼看赵无安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土地庙,安晴急切道:“好歹装个诵经的样子出来,给乡人安个心啊!”
考虑到旁边就是清笛乡乡民,安晴这话说得声音不大,赵无安也就恍如未闻,径自走到土地庙前,伸手敲了敲门,声音沉闷。
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高僧做法的乡民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在做些什么。几个平日里自认和安广茂关系还不错的衙役凑上来问:“这高僧,在搞什么幺蛾子?”
安广茂俨然大哥气势,并不多言语,小弟们也立刻就明白了,大哥这也云里雾里得不清楚呢。
赵无安回过头,忽然间改了之前那股子慵懒习气,眉头紧锁,看着安晴问道:“你之前说,少年们消失之前,相约来探这土地庙,结果遭遇恶鬼?”
安晴愣了愣,并未想到他会对这点产生疑问,之前请赵无安下山,也介绍过乱葬岗案的大体情况,半是实情,半是乡人臆测,不过是加深了闹鬼之说的唬人程度而已。
安晴还是点点头:“是有这个说法,以前曾在清笛乡竖义旗抗暴政的女将,便是用锁链,有人深夜见尘土作链状飞舞,以为是女将复生。以讹传讹,到现在难辨真假。”
赵无安淡淡道:“就是在这地方,死了三个人?”
“也不尽然吧……”安晴挠挠头,不知道赵无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是探土地庙,不过尸体还躺在乱葬岗。”
话还没说完,安晴只见赵无安神色凝重,不由一怔。
“这地方,还埋葬着更多的人。”赵无安低声道,“比乱葬岗里的人……还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