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泌河渐渐封冻起来。

唐文采在新元办公室，精心准备了几个秦院的文件。有个市里的发言十分重要，要求详述秦院发展思路，能否独立在此一举，听说市委常委都参加。秦山技工学校又要他去搞个干部培训会，这钱都收了怎么推脱。秦院还有一个人事制度改革会议也需要他组织，新元的各部分走访名单也该拟定了。

让人稳住心神的是，宋黛茜和紫曼南宫伟已安排司机悄悄送走，唐文采把意思告知陈乃靖，陈乃靖当然同意，又让秘书送来不少零用钱。

沈思卿给唐文采打来电话，说王书记的夫人和吴院长的生日只差一天，这个必须去，还一定要一起去，装扮成相亲相爱的样子。她的意思是这非常有利于唐文采的仕途的进一步发展，有利于团结各方面关系。沈思卿还透露了一些别人对唐文采的攻击，忙不迭要唐文采不要听院里人瞎奉承，要团结好各个院长，注意分寸，学会建立威信等。唐文采虽然十分希望继续升迁，但心里又对王书记的贪得无厌十分鄙夷，可这顶头上司喜欢热闹不去也不合适，思前想后他找到策略，对等待的沈思卿说：

“你准备好大礼，王书记的夫人生日我觉得你出面更合适，省得大家说我拉帮结派，吴院长那边，他都快退了，还有必要？如果陈夫人找吃饭，你就搪塞我回老家看父亲去了！大家都理解，不会想别的！”沈思卿一想也是，下一步，唐文采是王书记的不二人选，怎能什么人的生日也去呢！她又约苏宁，觉得苏宁代表了新元，和陈夫人也因陈刚有牵连比较合适。苏宁十分懂事，问明唐文采已经同意，就预备了贵重的礼物。

王书记夫人和吴院长的生日，应酬吃酒，各种朋友同事的追问也就用唐文采的老父亲病情严重胡乱搪塞了过去。

傍晚，犹如闭关修炼完成，唐文采虽还没吃饭却背起手，犹如饱食消化，反向秦院，悄悄溜达出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一边振动双臂一边悠闲查看泌河的水色，顺着蟆占河上行。

每当夜幕四合，学生晚餐，总有些轻盈的音乐换了铿锵有力的运动曲飘荡在新元精巧别致的校园四周。优雅的音乐会让调皮的学生暂时忘却喧嚣保持文明，这是苏宁亲自安排学生会给大家准备的。苏宁组织了强大的新元学生会，宿舍检查、校园卫生、教室纪律、学校活动基本用学生处理，既提高了学生的管理能力，又节省了老师的工作量，唐文采十分满意。

夜色迷蒙，稍有一丝雾气。唐文采正满脑子混浑朝泌河无人处逶迤逆行，突然见秦矿外墙花廊空旷处一群年轻人正在激烈讨论，争论，异常活跃，大家显得激情奋起，摩拳擦掌，有大干一场的样子。

唐文采立即紧走几步，细看，果然是新元的学生会主席和秦院的青年团干事在互不相让。这几个学生唐文采有几个还认识，一个是苏宁班的班长，常到办公室申请事项，经常和唐校长敬礼，一个是他做团委副书记时的负责社团活动的干事，还曾帮刘武学研究过实验的运行问题，机械自动化院的两个青年团的教师也在场！唐文采还发现一个是新分配的指导老师正低头做记录，有时还问几句，这个去年分配的老师，上课很有激情，招聘时唐文采有印象。唐文采不禁一怔：新元学生会什么时候和秦院的学生部青年团弄到了一块，还搞得如火如荼，有什么活动吗？在夜色中，唐文采回头见苏宁竟也从后面匆匆而来。见唐书记和苏宁差不多一起走来，大家都站起来。苏宁走近气喘吁吁笑道：

“对不起，刚处理了一点小事。唐校长，您也来了！正好，大家说要议议秦山北面持续塌陷对秦山城有没有影响的事。昨天我刚得到确切消息，皇妃镇那个工人在盛液化气罐检修时炸死的爱人，上访的时候被关起来了，听说肚子里还有一个六七个月的孩子，这单位安全生产我们有没有必要提出来，毕竟这是个例。还有秦院那个老师提出关于治理污染的事，我觉得这是大事，主要我们能做些什么？恰好，唐校长也来了，让唐书记也指导指导我们的活动！”

新元的师生不否认，作为职业经理人的苏宁是有水平的，管理有方、有开拓精神，新元被整理的井井有条就是例证。还有，参观了落后地区艰苦教育让苏宁和几个老师差点去农村支教的事实，也让大家不得不承认，苏宁是真践行实干的。她不像很多教师、教授嘴上说着要奉献、创新，却往往就为改变自己的授课方式所难住。在新元，即使忙碌的高三，她也坚持让学生民主选举、竞争演讲选择学生会干部，还让技术部的学生给教授提出实际问题让其帮助解决，要求老师们班级授课采取问答制。苏宁也非常关心时事，几次化工区事故让她义无反顾退出万鑫，为贫困生捐出一个月的工资…苏宁的做法虽然很多老教授嘴上说也没什么，但老师高工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谁不知做才能真正的变革，但大部分人却总说的多做得少！因为和高三学生年龄相仿，大家和苏宁的热情没有鸿沟。苏宁的班级月月能拿到优胜红旗，并不是因她是新元的职业经理人，她真正的边说边做。如今的新元，见苏宁逐渐替代唐文采敢做敢当，同学们老师也基本遵从苏宁的意见。对于这些，唐文采只知道苏宁挺能干，其他只有所耳闻。

刚才这几件事，唐文采都不清楚。他迟疑了一下，站在离大家较远的地方，讪讪笑道：

“噢，你们自由辩论好呀！讨论就要平等民主，民主平等出来的决定才利于执行，讨论才能出真知嘛！啊，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家，你们谈，你们谈！”唐文采仍保持着导师们留下的师道尊严架子，他觉得对待学生可不能没有界限，否则如何指导说服。几个年轻人见了书记校长也有些拘谨。唐文采识趣，若无其事往回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身招手叫过苏宁，低声嘱咐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新元这么忙，你可别揽太多事。”

吴院长生日后，郭军又组织请客，跟着田秘书的父亲也过生日。唐文采都随了庆贺，在交往中和黄炎仁又认识了几个朋友。

唐文采见各种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觉得综合楼、秦院、新元这段时间会相安无事，就向王书记打报告，要求进修学习，王书记当然同意，唐文采就悄悄挪到南苑宾馆隐藏起来，美其名曰，自我研修。唐文采带了从图书馆借到的一箱历史方面资料认真研读，还整理记录了些管理失得的感悟，犹如不久的将来，秦院的大事会由他处理一般。在这里休养十分惬意，服务员会按时送来酒菜，室内有洁净浴池，卧室的床也十分宽大。

唐文采一边看书一边思考，累了就自斟自饮，有时还在宾馆的健身房跑步做一段俯卧撑，晚上就在浴缸里泡一段时间。这犹如狡兔第三窟的潜伏着，不用上课、不用开会、不用应酬，关了手机真得是挺滋润。

这几天，刘武学没来，唐文采电话问了吴守南秦院情况，说没什么事。他总不放心，想了想，擦亮了皮鞋，穿戴整齐，让南宫伟接到秦院南门，昂首挺胸直奔各院而来，犹如要大力检查正常教学秩序和安全问题一般。

秦院里树都没了叶子，萧条冷落。唐文采一边走一边看，见沈伯之广场四周各院系的学生三五成群，分成几帮，大家都不回避，大声议论纷纷。院里几个团委的老师遇到他也好像不认识竟没打招呼，急匆匆的样子。这让唐文采预感到有什么不妙。“学校是不会出什么事吧？”“新元！前几天我关机干嘛！”想到这里，唐文采突然感觉眼睛突突直跳，一股没法排解的慌张在身体里窜行，顿时，唐文采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紧张起来。

唐文采一边翻阅手机记录一边急速折回，疾步进了新元的校门。

正面的教学楼正在上课，四处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老师播放的英语朗读声！转过教学楼，见实验楼、食堂、宿舍凝固了一般，一点声音也没有。盖到一半的综合楼的安全网满是尘土，后院冷风习习，寂寞无声。

唐文采远见体育馆中只有零星几个上体育的同学，还见一角一对学生男女像恋人对着脸在对峙，犹如马上要分手，怒气十足的样子！唐文采故意转向，没去处置，向培训部走来。

唐文采见四下没有老师，立刻走进了实验楼。但见空渺的楼道里冷冷清清，几片纸屑飘荡在夕阳的西沉里。突然，唐文采发现一排教室外碎纸玻璃散了一地，门没锁，桌椅板凳也被狠狠踢倒，杂乱无章。唐文采急忙给陈刚打电话，接着给颜主任打电话，却都关了机。唐文采又查看计算机部、财会部，见教室内也是门户大开、一片狼藉，一个人也没有。唐文采大惊，飞速跑向苏宁的公寓，他勉强压着迫切、焦急万分的心，给楼上打电话，竟也没人接电话。唐文采不知出了什么事，蹬蹬上楼，在苏宁的寝室里，仿佛有什么混乱的声音，唐文采不顾一切一下撞开了门！

真是可笑，没想到是刚从省立医院回来还没回家的宋黛茜正插着门洗澡，客厅里摆满宋黛茜随处乱放的衣服，让唐文采十分不好意思，在客厅里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原来是新元财会班的一个漂亮女生怀了孕。这个女生连续三期都参加了培训，肚子大的遮不住父母，恰好父母是没事还要找理的人，那怎能化解。女生开始又不肯招认，家长只能纠集一伙人到新元培训处撒气。计算机部财会部所有培训处的男生全吓跑了。家长没得到实惠，听苏宁说校长、董事长都在外开会，先摔了苏宁、陈刚、颜主任的电话，又砸了财会班一层楼的教室。碰到男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韩鹏飞恰好回培训部，大声制止，没想到粗野的家长一通棍棒，韩主任满脸满身成了血人。培训处的两个男生要反抗，也被家长带领的一群人打成了重伤。那学生家长听了消息那还能不闹。反正也不是什么正规文凭，培训是不用了，又是退学费，又是要赔偿，又是要精神损失。韩鹏飞和两个学生紧急送医院也要交押金啊！就在这时，那个吴守南介绍的新教师说是谋到了新位置，急着要苏宁结工资。唐文采电话不接，不知去向，吴院长当然又装起病，弄得苏宁焦头烂额。苏宁见家长们在实验楼不走，一边报警一边让陈刚和颜主任躲到老吴家，自己一个人站在远处看家长们打砸。

教学楼上的高三复课生倒安静。老师们也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警察把家长们带走，他们还在紧张的监视学生们月考。

苏宁见唐文采不在实验室，不在秦院办公室，又去了书记室。此时唐文采正去新元，两人走了个脊背。

苏宁挎着小皮包，眼圈红肿，脚步匆匆。她带了一摞需要付款的单据，径直闯进吴守南的院长室。吴院长开始还呵呵，后来见苏宁甩给自己的单据，一下子真病了。他支支吾吾没有一点合理的解释，苏宁摔门走后，吴守南就被陈夫人送入医院，打了几天吊瓶还不能出院。

马上又是年关，工资、奖金、水电暖、课本资料费，也需要和黄炎仁的昌盛公司结结民工的工程款。而苏宁掌握的账面上，维持学校的水电暖开支都不够。

唐文采听苏宁抽泣着说完，火冒三丈站起来骂道：

“这个死老吴，银行贷款他说处理，处理到哪里去了！一说到钱就装死，学杂费说支付了昌盛公司的农民工，那老黄整天哭丧着脸是啥意思！这么搞可不行！新元早晚得让他弄垮。”苏宁又道：

“万鑫集团已正式停止新元的投资，这是告知书，陈总的秘书说她们现在也很困难，还希望能尽快得到万鑫应得的，还有郭总的利息，都是急需，这可怎么办！”唐文采摸着额头想了想，坚定道：

“也好，趁老吴耍赖，把新元重新整股，股份弄成老师们的，参与自愿！”

“这，这倒是个好主意！”唐文采见苏宁也有意，又想了一下，电话探听老吴的意思。唐文采故意夸大新元的缺口哭丧着脸道：

“吴院长啊，老师们的工资又拖了三个月，人家南宫伟、郭军那边说，借款可算股份呀！这都有借条，还有银行的贷款，这次培训处的损失，各项费用，缺口比较大！算来，您处理的上期学杂费贷款余额，您在新元的股份到底算有多少！如果资金您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出面贷款或者融资了，这个我可以负责！但先前协议中占你新元的股份咱们可得重新核算。为筹钱我可好狼狈啊！”唐文采拐弯抹角意思是让老吴承认新元的股东他已不是大头。没想到老吴非常痛快：

“呀呀，老唐书记，谁的不一样哩！我现在是跟着你，你出面最好！我无所谓的。赶紧想办法，解决老师们的工资哦！我实在是…难呀！”这倒让唐文采没想到。唐文采又不好意思提股份重整问题了。既然如此，唐文采让苏宁赶紧草拟股份修订计划，又给建行迟老师能贷款的朋友打电话。迟老师的朋友一听是唐文采急切的道：

“唐院长吗？迟老师的贷款已拖几个月没按时还利息了！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她要是再不按时，我们就得找你和另一担保人！你有空找找迟老师，可别让她坑我啊！”唐文采一听脸都白了。这算怎么回事，怎么迟老师还款和自己还有牵连！他忙打电话问张志峰，张志峰道：

“不好，我有耳闻，听法院一个朋友提过关于秦院一个姓迟老师的什么。这很简单，你是连带责任人，不找你找谁？”唐文采一听，赶紧给迟老师打电话，迟老师电话已停机，气得唐文采一下把水杯摔了个粉碎。

南宫伟告诉唐文采史志办马庆的媳妇在秦山农村信用社，好像管理支农贷款。唐文采也顾不得违不违规，先贷部分支农款再说。因唐文采有了银行担保不能做借款人，张志峰建议唐文采找一个有公职信誉好的老师帮忙。唐文采问了老张，老张问了高教授。那以什么抵押呢？新元学校是租赁，不能做抵押主体，只能拿房产了。唐文采三室两厅的房子价值不菲。没想到，银行联网一查，沈思卿早已把房子抵押在建设银行半年多了。

紫曼还是给唐文采打电话，说肚子越来越让她彻夜难眠，也不知道哪一天突如就生，她自己是越来越怕。唐文采十分担忧，纵然孩子是别人的，紫曼不说什么要求，纵然沈思卿已和他达成协议，最怕，一旦孩子生下来真有点像他，那，风言风语，实在没法向周围的舆论交待。唐文采现在是秦院的副书记，新元的校长，还上过电视，算是公众人物，一旦出丑，根本无法躲避！这种交错的混乱搅得唐文采心神不宁。

夜深人静，唐文采就做梦。一会儿混杂的奸笑阴森的丑陋涌在眼前，一会儿狂奔的烈马无尽的悬崖无法停下，一会儿凶神恶煞的黑狗冲他狂吠，一会儿一幢高大树干逼到他的前额。唐文采还碰到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在他面前挣扎祈求，使他惊醒后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又到数九严寒，天地同色，秦山开始整夜整夜下雪，残冷和干雪一下掩盖了大地，仿佛要把污物的水气煤渣全部漂白一样。沈家镇政府早早放了假。黄炎仁到新元检查了一遍综合楼，他挠挠头，抖抖瑟瑟走进那挡着塑料布的工棚，给所有朋友发了一个信息：

“新元联考捷报传，兄弟事业皆长脸。最喜雪夜醉酒天，小黄设宴工棚边。扑克麻将逞英雄，推杯换盏尽开颜。忙乱间隙乐趣多，岁寒多友胜神仙。”他又给唐文采打电话道：

“大雪封山我也没什么事，今晚咱们学学梁山好汉大口吃酒大块吃肉！你早到工地这边，咱们先打几把扑克！我还有些事和你说说！”唐文采懒得动手刷洗，感觉是工程款的事，推辞道：

“下午我还有课，你们等我，我尽早去！”

唐文采今天并没有课，秦院也没有人跟他汇报工作，他就是不愿意出门。犹如见到的人都是他的债主一般。黄炎仁道：

“工程我知道老吴处理，你不用往身上揽，我都打听好了前段时间，银行贷款吴守南挪用不少！”

“什么？”唐文采大吃一惊。

“给他闺女投资呗！听说款项大概现在在国外哩！”

“这是怎么说的！”唐文采气得一下跳了起来。

中午，苏宁带了调查的警察，进了秦院的院长室。唐文采脸色紫青咬紧了牙关，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颜主任送来的培训部损失金额他一眼都没看。

“老吴这是弄了个什么老师？怎么连个身份也没留下呢！教务处、韩鹏飞怎么干的！责任全在我！我怎么监管！怎么管理？无非是失职！”民警说：

“据你们培训处那个怀孕女生父母说，她非这个老师不嫁，可这个老师不知所踪，人都找不到，还谈什么婚嫁，做父母的能不阻拦嘛！没想到，这个女生竟要跳楼自杀，学生摔断了腿，孩子都没了！人家让你们新元负责，他们说已起诉到了当地法院！”苏宁忙严肃的道：

“这事应该我负责，我是新元的职业经理！”调查警察道：

“现在关键是先找到你们那个老师，我们只负责了解情况，看看有什么线索，虽然秦院还不属地方管理，但，这里面千丝万缕，大家都知道的，这个秦院也有点责任吧！”唐文采忙摆手道：

“我不是不负责，这事属于新元，咱们到新元解决！”苏宁赶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