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当然不会因愉快或者痛苦停止推移。渐渐地,唐文采和沈思卿停止了冷战。他们见面会像熟人一样客气的点点头,在餐桌上,也不再互相指责,而是能像好朋友一样心平气和一起看可可丽丽焦躁的吃饭了。
南宫伟和陈乃靖的婚礼在立冬的那一天举行。陈乃靖没大操大办,甚至显得太寒酸。她让南宫伟专程从京都把宋黛茜接回秦山,组织了一个小型家庭内聚会,连婚姻礼服都没穿,唐文采夫妇也没邀请就完成了人生的本质转变。
得到消息的黄炎仁电话里对唐文采说:
“不邀请正好,咱们也不随份子,装不知道!听说宋秘书从医院回来,不知是因伤痕还是那些药物,变化很大。曼丽说她时常脾气大发,有时又郁郁寡欢捉摸不定。陈董事长当然不再让她管公司事务啦!好像还派了个保姆专门负责她的起居。曼丽说,宋总在金尊办公室根本呆不住,还和保姆到过新元,见了苏宁犹如亲姐妹一样的亲热哩!”
“病好了就好!礼物我们还得送,不然,南宫还不骂死我们!”如今的唐文采已和南宫伟一样学会了交际,他能成熟稳健的和各种人物闲扯,会老远就迈开大步迎接客人,然后满脸笑意紧握住手,努力装出主人热情的样子。沈思卿也柔顺了许多,仍混着科长的职务。在监测局沈思卿就是应付,没了一点继续上进的意思,面对各种求事者,她会灵活的推诿:
“我完全同意,这样很好,不过,还需要请示,应该走程序,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给您答复,还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请留言,这样可以吗?”这些和谐的语言抵挡了许多麻烦。
秦山环境监测中心连续三次发布公告:泌河水检测合格,可以用来灌溉农田,但,为防止意外,请相关地方暂时不要给牲畜饮用,居民如果使用责任自负!沈家镇、皇妃镇的村民见布告盖着红章,根本不细看内容,无所畏惧又开始到葫芦湖挑水、洗衣服、饮牲畜了。
水始冰地始冻,又一个冬天真得来了,但见枝枯叶落,蛰蟞冬眠,万物收藏。周四下了整整一夜雪,周五起床,茫茫白絮,晶莹四合,田地、树木、建筑、河流都被垂直的雪花盖了厚厚的一层。
苏宁一早电话说要和陈刚去看房子领结婚证,唐文采听了以为需要见证,赶紧从秦院往新元赶。雪还在慢吞吞的飘,沉重压弯了枝条,还压断了新元到秦矿前的很长一段电线。拐出秦院的实验室,踩着吱呀呀的雪,一边不时住躲避落下的大雪团,唐文采一边抬头远眺。连绵的秦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他竟忘了跟前的新元是否会停电,一下有点想可可丽丽吱吱呀呀的杂乱了。好久没在家里睡觉,有一丝愧疚,有一丝惆怅,有一丝无奈。这个点,也不知她们起床了没!迎着漫天的飞雪,唐文采打算先到黄炎仁的工地转一圈,而后让学生们打扫一下新元的积雪,检查一下教室,就回家看看。他甚至突然有种想用冰冷的手摸摸孩子们漂亮脸蛋的冲动。
根据迟老师的建议,唐文采找到沈思卿一个银行的同学,顺利从秦山商业银行贷出了第二期工程款。但是,综合楼只盖了三个月,天气就到了零下十几度,水泥因没有防冻剂很容易冻散,害得黄炎仁浪费了很多沙石头。这时,农民工也没了心思赶工,天太冷,他们更愿意在家歇农。综合楼根本没法赶进度。唐文采只得把工程款暂时放进了自己的账号。
颜主任一早也打电话说:个别学生趁没人,钻到还没装饰的综合楼里抽烟喝酒谈恋爱,陈刚查了几次,因为房间太多,直接管不过来。一个学生还在窗户口顺了绳索,有一次,陈刚一到,那几个学生犹如特种兵滑翔下来,太危险,这个必须严查,必须开除!唐文采长出了一口气说:
“现在要正确引导,我到校咱们再研究一下。”刚才苏宁还说:老师们冬季的补贴没有取暖费,去年是因为刚成立大家都理解,可一中二中老师都知道,今年不加好像不合适。唐文采思考了一下,道:
“那就加一块补助,不要提取暖问题,就叫综合补助,否则,各种名堂怎么受得了!”唐文采根本不再和吴守南商量,甚至贷款截留,也让吴董事长蒙在鼓里。
费力的踏着雪,唐文采想着教室、宿舍、食堂,想着每个教师的面孔,新元的一草一木犹如胶片,一张一张在脑中闪动着。多情的雪自由飘动,灰尘万物在白色下暂时恢复了纯洁,四处茫茫。这时,雪突如大起来,旋风转起浮在上面的雪片一下蒙了人的眼。唐文采感觉一阵憋气,在喘息中他忙依住了一颗大树。唐文采看到宋黛茜穿了大红羽绒服站在不远的秦院花墙下向他招手,唐文采感觉并不远,却总靠不过去,他不住的问:
“我们是在没有防备中相遇的,那是纯洁的,对吗?是无法回避的真情带来了愉快、嫉妒和忧郁,是不是?后来呢,请客、聊天、游玩,情投意合!我们有爱吗?不?这爱也太稚嫩,更不合时宜!但…是的,至少有了情感的烦恼!这是爱吗?这种爱是不是有违道德,是错误?我,这是自然的意愿?真得一点功利也没有?不,文明不允许!道理如此简单,世人世事当然不能随心所欲!苏宁呢?紫曼呢?难道我被七年之痒领错了方向?也许,你是不能感受或者理解这无奈的爱的!没有表白、隔着家庭的爱算什么!最好一厢情愿!最好不要相爱!不管是谁,这种情最好自作自受,不打乱生活!”蓦地,唐文采发现红色不见了,前面好像是穿了黑色孕妇装的紫曼在那里。唐文采感觉眼前出现了很多金星,不住打扰他的视网膜:
“紫曼,不!对不起,我承认,我从来没有也不会爱你。虽然也有那么一丝牵挂在心里,可,或许是因你就要做母亲重生而有的一丝感动吧!紫曼,不,你应该考虑什么是爱的!爱真的与众不同,爱真得不能言说,如果有了真爱,你会放弃粗俗,如果有了真爱,你将无所畏惧,对,爱无法掩饰,真爱不能掩饰!”
就在这时,韩鹏飞从后面赶来,他扶住倚在树上的唐文采急切到:
“唐教授,你怎么了?”唐文采摇头一怔,见韩鹏飞穿了棉服,整齐的头上落了雪花,看了看四周道:
“鹏飞,你看前面那是谁?”韩鹏飞朝前望望,不解的道:
“没人呀!好像是一个广告牌掉在咱们学校那边!”
转出墙角,唐文采老远发现很多学生正在新元大门外无所顾忌嬉闹,他们一边扫雪一边有的在路边堆雪人,有的混在车马之间打雪仗,有的则挤在一起脸对着脸互相哈气。苏宁和陈刚围着同一色围巾,带着同一款的棉手套,混在学生中也正在兴致勃勃拍打着一个准备雕刻成雪人头的大雪团。马路上热闹非凡,学生和班主任们正在无忧无虑享受洁白带给的他们的纯真和愉悦!雪,纯白,轻柔,是冬天给人们的好礼物,她们飘来飘去,让人想起了浪漫。这时的马路成了运动场,大家互相追逐,把大大的雪球呼呼扔来扔去。
突然,唐文采看到一排油罐车车慢吞吞从西向学校驶来,冒着浓浓的黑烟,他立即上前喝住苏宁,沉下脸严肃地道:
“苏总长,陈科长,你们怎能让学生在马路上胡闹哩!这多危险!赶紧让大家回校!快!学校门口由市政负责,我们打扫哪门子雪!”苏宁虽然手背上满是脂肪,那可不能阻挡寒冷,她怕冷,手背上还留着去年的冻痕。但,这次,她还是撅起了嘴,朝着陈刚瞪着眼大声说:
“你眼瞎呀!没看那些车!抓紧!快!”唐文采又一次冲苏宁叫嚷,那批评的严厉完全打破了欢乐的气氛!苏宁没动,睫毛上的雪随着眼泪悄悄的融化着。这时,陈刚慢慢歪过头去道:
“我说唐校长,大家出来扫雪,玩会儿怎么了!我们是接到安全办电话通知才干的,还不是为了过往车辆安全。大家刚扫完,学校里有玩雪的地方吗?”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谁下的通知?赶紧都回去!”唐文采对陈刚也大声叫道。班主任和学生们见唐文采气势汹汹,忙呼啦啦跑进校园,有的连扫帚、铁锹都扔了。唐文采叉腰气愤看韩鹏飞和颜主任收拾工具,大声让门卫把大门关上。
进了办公室,唐文采眼里余光见苏宁磨磨蹭蹭跟在身后,刚要回身发火,却见宋黛茜戴了毛茸茸的大耳罩坐在自己的座位里正冲自己笑。唐文采见保姆也在,赶紧躲过苏宁关了门。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轻声道:
“黛茜,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你是不是穿了红衣服?”角落里的保姆道:
“没,宋小姐过来很久啦,她今天非要到秦院,我也没办法!”
“天这么冷,怎么到这边呢?”新元的暖气虽已安装,煤炭却不足。二手的锅炉又没有恒温控制,天一热唐文采就让人工停,冷了再烧。忽冷忽热有时就会把保温不好的管子冻坏,整天不是漏水就是不通。苏宁在办公室加了电暖器还是把手冻伤了。
“嗯,我穿着红的呢,在里面哩!”说着,宋黛茜要解上衣,旁边的保姆见状,忙把暖手宝放到宋黛茜的小腹部。笑着道:
“唐校长是说,他给你买了一支红玫瑰,过会儿,我们到秦院拿!”
“玫瑰,好啊,好啊!可刚才商贸部没什么花呀!”
“你只要安稳在这里坐,明天就有!”
“哦,好好,我不动!”唐文采一边俯身认真看了看宋黛茜戳瞎的左眼和动了手术的鼻梁一边问保姆:
“小王,黛茜吃早饭了没?”这时,宋黛茜一下抓住唐文采的双手,匆匆道:
“唐教授,你怎么和别人一样老问我吃了没!我不饿!”
“大家都关心你嘛,你要听话!”宋黛茜突然抬脸盯着唐文采的眼睛:
“我总记起玉佛口,却又忘了许的什么愿,我好像很想你,却老忘了你的模样!”唐文采眼泪一下掉下来,喃喃道:
“我,我会永远在你眼前,你”保姆急忙过来拉开宋黛茜的手道:
“要不,给就给唐教授画一张相,反正现在也出不了门!唐教授你看?”
“好好,好啊,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啦!”唐文采回头擦了一下眼,故作轻松道:
“好好好!我这就坐好,让你慢慢画。”
苏宁这时已弄干净身上的雪,她上前一步,气哼哼地道:
“唐校长,您批评的对,我不该任性!忘了自己是负责人,竟混同于学生,还耍脾气,给您下不来台,以后我考虑问题一定周全,坚决不再帮倒忙!”说完转身就走,唐文采忙拦住笑道:
“你看,我是故意说给老师同学们听的嘛!否则,大家能这么快回校吗!好了好了!你组织学生打扫街道非常好,陈刚不是说是街道办让帮忙的嘛!我不了解情况不该耍脾气,过会儿你和班主任们说一下,街道布置的任务必须做嘛!啊,呵呵!对了,今天你们不是要领证吗?祝福你们,有课让别人代代,快去吧!记得给领证的发糖呀,呵呵!黛茜我来照顾!”
宋黛茜喜滋滋听着他们互相道歉,见苏宁还是一脸不悦,像被什么触动,突然鼻子一酸,竟呜呜哭了起来。苏宁见唐文采和颜悦色又见宋黛茜伤心也消了气,她长长出了口粗气,给唐文采一个狠眼色,气嘟嘟退了出去。见宋黛茜停不下,唐文采忙过去把她搂到怀里,任由宋黛茜使了一段性子。保姆见状,也悄悄出了办公室的门,抬头却见陈刚还瞪着眼在门口,吓了一跳。
韩鹏飞结婚后搬出了新元的校长室,刘武学当然不到,唐文采大部分时间需要坐到秦院的副书记室主持工作,致使如今的新元体育馆二楼,只有苏宁一个人支撑。
在京都治疗后的宋黛茜效果并不明显。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简单的面目全非,而是容易激动,不要说工作,生活起居得必须专人照看。唐文采不敢相信,只能胡猜是药物刺激或者第二次手术出了问题。宋黛茜清醒的时候说愿意到秦院工作,陈乃靖怕别人看到宋黛茜的模样和状态,专门嘱咐保姆尽力让她到秦院,什么时候走,再派车接。秦院商贸已换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管理,这里现在也没什么账目可以每天算。自从宋黛茜出事,秦院的业务很快就枯萎了,各院系基本实现了自主,院里的对外开支也根本不再经过商贸部。
宋黛茜很愿意到新元,这里至少有苏宁可以说说话。苏宁主动把生活用品挪到校长室,衣服、水杯、水果、甜点、拖鞋、小被子一应俱全。在新元,宋黛茜并不乱走,她喜欢坐到唐文采的办公椅中认认真真的画,虽然没有功底,却有些像。唐文采不在,宋黛茜很少出声,苏宁上课,她也会安静的等。这时的唐文采更忙了,整天在外忙应酬,苏宁觉得多一个伴,至少不孤单,倒没嫌弃宋黛茜的麻烦。有时,苏宁就和保姆一起像调戏婴儿一样逗宋黛茜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