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只有七天了,想好没有,到底送我什么礼物呀?”沈思卿一边审视着立镜中逐渐发福的下颌和腰肢,一边从荧光灯的反射中对着陷在沙发里埋头看论文的唐文采发狠,她越觉得自己高雅贤淑越感受到了委屈之至:
“七年了,我辛辛苦苦嫁给你,给你生了漂亮的双胞胎,整天油盐酱醋,家里屋外,有点闲暇还得跑几百里路探望你那快走不动的老爹,为顾这个家,也丢了竞争副局长的机会,甚至…嗯!现在,呀!我手心粗糙的都有操劳纹了,你看,你看,让我洗碗,你看!”沈思卿自己检查了一番手背手腕,并没向唐文采摊开,却一个圈一个圈,慢慢开始对抹手霜,只是嘴里的牢骚,仍不断涌向对自己充耳不闻,心平气和,甚至容忍到没了喜怒哀乐的丈夫身上。
唐文采正在琢磨科学学院一则关于计算机和数学教学即将渗透、如何渗透的论文报道,脑中的细胞凸起通过激素随着各种假设四处碰撞。他捏着书脊、拧着眉、手掌抵着下巴,身子笔直地斜陷在沙发里,有点佛堂邻座中坐鹿罗汉般的坦然自若处事不惊:
“嗯!知道,忘不了!洗碗…”唐文采想说你自己先前愿意的,怪不得我,但想到可能的口水争论慢慢咽回自己的意思改口道:
“嗬!女人不是对权力不在意吗?反正你也没争,对,没认真争取!若按你们沈家在秦山城的权势拉拉关系送送礼,真不定弄个副局副厅什么的!”
“哼!都怪你太…我哥那天还问起!对了,明天我要回家一趟,你去不?”唐文采懒得出门,但抬眼见镜中晃动的沈思卿有了睚眦怒嗔的英气,忙道:
“去啊,就是不知可可丽丽愿意不?呃,她俩怎么还没回来?又在新宇家?你快喊喊,可别在人家胡闹,前天给新宇家画了一客厅,她妈嘴上那笑,简直比欠她钱还难看!”说着,唐文采伸了一下头,坐直身子,仿佛监视沈思卿行动一般看了看!昨晚,一对扎着一样小辫穿着一样小皮鞋脸蛋一样胖嘟嘟的可爱女儿在邻家蹭饭、撕书、玩积木、画墙面直到唐文采下夜班,看到她们用七色蜡笔画的新宇家满满一屋子小鸡小鸭,邻居妈满脸无奈的“没事,没事!”弄得唐文采很是不好意思。沈思卿轻轻细颦皱起鼻头,瞪眼看着镜中上弯的睫毛道:
“你怎么不去!”说完又盯着眼角一动不动,犹如多动的嘴部肌肉能引来细胞衰老一样。
沈思卿总是在结婚纪念日、女儿生日、母亲节、七夕节和社会民俗,国际规定的各种节日前,提早几天在唐文采面前述说,有点喋喋不休,有点怨天尤人,有点愤愤不平,有点自怜自爱甚或女人特有的稚气。或许是以此来表达自己应该被高度重视却没有或不够带来的失望吧!丰富的感情总该找个方式发泄,她总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需要礼物烘托喽,不管什么礼物,只要有!”嘴上虽如此,当然,沈思卿和大家一样认为,还是越贵重越能看出唐文采对自己情感份量的。为防止皱纹,沈思卿尽量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见唐文采没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
“昨天有事,不是说好你早回来吗?”沙发中的唐文采早已神游千里。沈思卿回头看了一眼,见唐文采换了靠背纹丝不动,雕塑一般盯着杂志,沈思卿心里愤懑地从鼻子里哼了几声不满。蓦地,唐文采突然换了坐姿,仿佛哥伦布从望远镜中发现了新大陆,他攥着论文站起来,四处看看到处找起笔来。唐文采嘿嘿地笑,因沈思卿的埋怨没收进耳朵,话语犹如没经过大脑筛选,混乱的没有一点逻辑:
“我值晚班!笔在哪?一月值一次怎好意思早走,你妈不是很愿意过来吗!你总阻拦!我的公文包呢?”
“你不会调一调,让我妈整天给你们家当老妈子,都是你的好事!没门!哼!”
“啧啧!我照顾可丽当然好啦,可,看外孙女,老妈有的是热情,不会累的,那是乐趣!不过,咱们总不至于让妈巴结着过来奉献吧!你得请,假惺惺的请也行!让老太太觉得自己很有用!反正她整天跳什么舞练什么扇子有的是力气!喔,对了,礼物!那个…礼物,不是每年每次都有吗?我记着只差大拇指没送戒指了吧,要那么多破圈圈干啥?就十根手指!是吧?嗯!大拇指不得等金婚银婚我认真表示表示?呵呵!你们女人总是有更高要求,哎,如果一个人有了欲望,即使富有四海,还是要找更多贪心的!这就是贪欲!嗬嗬,我还以为你对礼物早腻烦了呢!”唐文采一边扒拉笔一边唠叨,想到定情、订婚、新婚、纸婚、棉婚、丝婚、木婚等等的戒指,那些代表情感的稀有金属可够破费的!
“呸,还有耳坠、十个脚趾头哩!贪欲?你个老抠门,我有几件像样的首饰?每次逼债似的,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惊喜!”沈思卿昂起圆润的脸开始在颈部轻柔地拍护肤水,面对镜子,她虽嘴上粗鲁却尽力让脸上没有喜怒哀乐。唐文采抬头瞟了一眼沈思卿的背影有丝不服气地道:
“你总把感情落实到看得见摸得到的礼物上,难道情感必须表达为珠宝钻戒?仿佛项链玉石比我的感情更能承担亲情的使命?”唐文采等了一会儿,见沈思卿好久没回话,便又锁了眉,认真思考起来。他写几个字动一下肩膀扭一下屁股,紧握着书圈的脊背,仿佛要决断是否需举行国际会议协商的样子。
沉寂好久,唐文采觉得刚才的表述意犹未尽,低着头对一动不动的沈思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