晢瑛约莫是料到了兰煜不会拒绝,她叹了一声,对乐洹道,“本宫知道委屈了你,但你们都是本宫身边的体面宫女,一旦本宫人走茶凉,新上位的又不肯容人,想来你们也没什么好去处。本宫还是只有这一句,本宫这一辈子糊糊涂涂,自己走了便罢了,你们谁也不许为本宫殉主!”
乐洹满脸是泪,凄凄惶惶地朝晢瑛磕头,答应了下来。
晢瑛又缓了好一口气,兰煜头一次离晢瑛这么近,她真实地感到,这样举手投足的气派,哪怕病中仍旧卓然的精气和体面,难怪让皇上将这一生的情意都宣泄出来。她有些被慑住了,更是因为想起事到如今,这里头的事终究也有她的算计。
晢瑛微微喘着,“你不必内疚,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命里有命里无,都是不由人的。”她将手上的砗磲手钏褪下,向前一伸,“拿着这个去找宝华殿的妙舟大师,或许能帮你一把,做你想做的。”
兰煜伸手接过,她低着头,婆娑着手钏,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娘娘是重臣之女,有皇上的真心爱重,又身膺国母之位,尚且不能周全。臣妾卑如草芥,来日明枪暗箭,又如何能保一己之身安然?”
不意兰煜会问出这样的话,晢瑛不由得低下了头,这几十年来的风光荣辱,流水一样涌了出来,她沉浸其中,感怀慨然,“我有两错,一是自诩天之骄女,便不可一世,以宠妃之身睥睨后宫而不知隐藏锋芒。更不懂居安思危,沉溺于得意之中,以至于家族塌陷才恍然惊醒,这是不知绸缪的后果。二是我这一生,占尽皇上宠眷,后位荣光,却还想着家族昌盛、子嗣绵延、姊妹帮衬。得到了还想再得,拥有的都怕失去,不懂得福祸相依盛极必衰,这是我贪心过甚的罪过。”
兰煜思味良久,道:“谢娘娘指点。”
两人静默了片刻,仍旧是兰煜先开的口,“娘娘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放不下”她动了动身子,眼睛里分明亮莹莹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和觅瑛总缠着两个哥哥带我们去城郊的河边,他们不放心我们,就站在河边看着,玩累了,他们就骑着马带我们回家。那时候两个哥哥总说我,别人家未娶妻的哥哥身上的香囊袋子都是妹妹绣的,我不喜欢女红,从来都不做给他们。后来我和觅瑛,都没有再和两个哥哥一起了。”
兰煜听红了眼眶,低声道:“嫔妾相信,温妃娘娘心里跟您一样念着往日的情谊,不会跟着别人害您的。”
晢瑛道:“觅瑛心思耿直,容易被利用,要是皇上有天恼了她,你但愿你能帮帮她。”
兰煜这才终于体会到皇后的辛酸艰难,一宫之主,在过身之前想要保全自家妹妹,却只能求助一个小小贵人,如何不可悲可叹。她点点头,“臣妾明白,娘娘不跟皇上提温妃小主,是怕皇上太过爱屋及乌,让温妃重蹈覆辙。”
晢瑛是真的倦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胤礽,想想自己这一生做过的错事,再看看如今,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兰煜看着皇后与胤礽,忽得想起这是玄烨最看重的两个人,那么玄烨也是孤独冷清的吧?
胤礽直到从坤宁宫出来才肯说话,他揉了揉眼睛,低着头,“成娘娘,你和皇额娘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说的是听不懂,但是声音里透着的恐惧和沉坠,分明是兰煜多年来感同身受的。她咬了咬牙,俯下身子,“好孩子,你若是听不懂,就牢牢记住今天听到的话,直到能听懂的那一天。”
守在甬道里的无念急慌慌赶上来,“太子爷可算出来了,耽搁不得了,万岁爷这会不定怎么大发雷霆呢。”
兰煜道:“有劳公公肯通融,让我带太子走这一趟。”
无念擦了一把汗,低声道:“小主客气,奴才是老首辅大人府上送进来的家奴,若不是听说这一遭事关先皇后,如何也不敢涉险。”
胤礽松开兰煜的手,向前跑了几步,没有回头,“回宫吧。”
无念与兰煜见了礼,带着胤礽忙拐过长街奔回乾清宫去。
纤云朝远处叹了一声,“可怜太子爷小小年纪,也要承受这些。”
兰煜嗤笑,“咱们这些让人算计的,谁人不可怜。”
纤云,“小主,那咱们”
兰煜一把抓住她,目光如炬,“我有话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