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妮娅和魏妮娜陪着邱红到俱乐部里,但不敢随着邱红和陪她的人上去看她继母和继母女儿茹茹的尸体。
没找到邱红的父亲,“治丧委员会”负责人的意思她父亲还活着,叫邱红不要放弃希望,要相信组织。
过了玉水河大桥,右转上一个大坡,不远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过这个大湾,公路就通往二机厂三机厂去了。从这大转弯顺斜坡小路下到的银石河里,这里有块大岩石。
这岩石比一间教室还大些,岩石一半在河里一半在岸上,在河里的一半像一个巨大的翘起来的大船头。
“船头”下面一个洄水凼,水深,后面是很大的水洞。这几年没有人敢拿炸药、手榴弹炸鱼了,银石河和银石河的鱼儿又多了一起来,船头石下面有很多鱼出没。
那些鱼有一拃来长,身上的花斑五颜六色,鱼鳞彩光闪闪,煞是好看,本地人把这种鱼叫“桃花鱼”。这十里八里的河中看不到这种鱼,只有这里才有。
那些桃花鱼一群群,身姿曼妙,游来游去。
“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两千多年前的庄周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形吧?小风吹来,泛起一片涟漪。生命没有高贵低贱,只有幸福、快乐、痛苦与悲哀。它在清澈的水里,在干净的阳光照耀下撒欢,
它们像仙物,不吃食,不咬勾,异常警觉,一有影子动静就藏到石头下面去了。这山沟沟里的小孩都知道这个地方,夏天喜欢到这游泳,胆子大的孩子就从船头一样的岩石上往河里跳。
天气寒冷,不能下河游泳,侯爱泽和同学经常到那地方去欣赏那桃花鱼。这船头样的岩石下游就是一片浅滩,枯水期勉裤腿子可以趟到河对岸去。
银石何与玉水河相同,枯水期水流较小,但到了夏季,暴雨过后河水猛涨。
这次大洪水以后,船头石下面的深潭不见了,被洪水冲来的石头填埋了,突兀的船头石也埋没得没多少了,再也见不到那些漂亮的桃花鱼了。
这次洪水也太大了,上了年岁的本地人说生下来都没见银石何涨过这么大的洪水。
两天以后,在离三机厂几公里的银石河下游船头石的河滩边,发现了邱红父亲的尸体。
尸体已经没有了人样,厂里叫邱红到现场去辨认。邱红到了之后,厂里的人掀开盖尸体的竹席,邱红上前,尸体的眼、鼻孔、耳朵、嘴蓦然流出血来。
当地发现尸体的农民都说:“不用问了,这肯定亲人了!”邱红当时就晕过去了。
邱红的好多同学都到场,侯爱泽、涂晓丰、大野、铁成刚也去了,看见邱红父亲的尸体,看见邱红悲痛欲绝的样子,侯爱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到场的二机厂和铜分厂的同学受他感染都躲一边去哽咽。
邱红一笑,脸上就有酒窝。这之后难得看见邱红的笑颜,酒窝也不见了。那是青春的酒窝,理当是幸福的酒窝,却不见了!酒窝,酒窝在哪里?
杜妮娅说她看到过魏妮娜哭过,看到过好多女孩子都哭过,除了她父亲去世,从来没有见过邱红哭过。
邱红倒霉的时候,她的心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遭灾的受害人和看热闹的人的心情绝然不可比一样!
杜妮娅给侯爱泽说,有一年邱红回来一次,是她陪着去银石沟的。那里要搞开发,所有的坟都要牵走。她说杜妮娅,你真幸福,有父母可以孝敬。邱红说这次回来最后一次孝敬他父亲了,墓地的物管费交了五十年。
邱红要给交一百年的物管费,公墓的管理人说,他们那里还没那个交法。
那块墓地叫什么山公墓。二机厂、三机厂、螣纹矿和铜分厂的好多人都葬在那里,干什么的都有,工人、干部、工程师、医生、老师,还有炊事员、驾驶员,再办一个厂人员都有富余了。
“是呀,活人着爱凑一块,死人也爱打堆堆,死了都要在一起。”侯爱泽说,“现在看来,死了能在一起也是缘分,死了在一起绝对能够和睦相处,活着容易起矛盾。死了在一起,免得成孤魂野鬼。”
杜妮娅说:“你们东北人谈恋爱叫搞对象。这个搞字好难听,我们老家叫谈朋友。”
侯爱泽说:“还叫扇盒盒呢,知道不,好听不?”
杜妮娅说:“我当然知道,我待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那也比搞好听现在听起来扇盒盒还有点萌呢!”
“没看出来,没听出来哪萌!”侯爱泽说,“你们江浙那边把耍朋友,叫轧朋友。一个轧字,叫人想到轧姘头。更难听!”
杜妮娅纠正道:“叫谈朋友!谁叫轧朋友来着?”
“你是真上海还是假上海?来内地这么多年,都给赤化了,连母语都忘了?我都知道有轧朋友这话。”侯爱泽犟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