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还没开始的时候,那日子过得还像日子。
侯爱东是少先队,是学校少先队的号手,经常练习吹号,放学几个号手站在学校后山上练习。
队日活动什么的还穿白衬衫,打红领巾,穿白球鞋,那是多威风啊。
感觉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搞命了,学校的铜号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有说被人偷去砸了卖铜了,两条“杠”的中队长的袖标,红领巾也不让戴了。
学校的图书被红卫兵给堆操场上烧,侯爱东拣火堆边还没烧着的小人书看,被红卫兵一把抢了去,扔到火堆里,背上还挨了红卫兵一竹竿。
那竹竿是挑火的竹竿,那些红卫兵很多是省城来的,发动带领学生们造反的。
侯爱东帮着把没燃烧的书往火堆上扔,烈火熊熊,烤得脸发烫。从这以后好日子就好像到头了,课也不让上了,好多老师都批挨斗,他爸爸也跟着倒霉。
厂里的瑜疯子也趁机按着侯家欺。搞不清楚瑜疯子是真疯还是假疯,或许是只有两分疯,却装八分的疯,加起来就是十分的疯。
她和梁疯子不同,梁疯子是文疯子,这老娘们是个武疯子,不但要破口大骂,还要动手。
对走资派有深仇大恨,据说是多年前临时工转正式工的时候没给转。
侯家老爸是主管劳资的,就把这账算到侯家老爸头上。
侯家老爸成走资派了,倒霉了,她报复的机会就来了。
这瑜疯子有时疯劲来了,半夜三更就在学校高坎上开骂,先是骂一通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党内第二大走资派,就开始骂侯家老爸。
骂党内一、二号走资派还“文明”,政治术语一套一套的。
骂侯家老爸就用俗语了,你妈的,你奶奶的都给用上了。
侯家老爸越倒霉他越骂,到后来还堵侯家门口骂。
侯家人这个气呀,打也不一定打得赢人家,何况人家是疯子,还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只好叫她骂,当没听见。
起先左邻右舍还当笑话看,时间久了,左邻右舍也没当回事了。
侯爱东瑜疯子,也怕家里叫他到矿贸店买东西。
那时候买东西像做贼一样,对售货员要做出求爹爹告奶奶的样子,还一个劲第点头,就像解放前贫下中农见了地主,杨白劳见了黄世仁一样。
售货员闲聊,懒得理你,多叫了几声买东西,售货员一脸的厌恶。
到老街上去买菜,卖菜的农民热情得很,虽然要搞点短斤少两的名堂,但也心里舒坦。
本来老师应该像慈父慈母一样,但因为有派性纠葛,有几个老师背地里说侯家老爸整他们,就把气往侯家子女身上撒气,对人凶神恶煞,不说缘由,不让进教室。
把口痰吐自己手腕上,硬说是侯爱彪吐的叫侯爱彪给擦干净,侯家兄弟看着敢怒不敢言他家侯爱彪这么老实,怎么敢把痰往老师手上吐呢!
上数学课,教到正比和反比,老师叫侯爱东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是正比反比,侯爱东知道正比和反比的意思,但一时答不上来。
老师就说,这好比侯爱东同学,平时吃得多久拉得多,吃得少就拉得少,这个关系就是两个变量成正比例。
反过来说侯爱东同学吃得多拉得越少,或者是吃的多却拉得少,这就叫反比关系。
当然吃得多不可能拉得少,这和物质不灭定律是相互矛盾的,这只是打个比方。
那老师说完还叫侯爱东同学不要生气,这只是打个比方。
这些话一出笑得全班同学满地找牙。侯爱东一脸通红,无地自容,巴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或者一头碰死一了百了。
这些年过来,侯爱东感觉人活着没什么意思,越想越没意思,他想死,决定去寻死。
从墙缝里抠出前段时间与同学一块到河坝里,往车上抬给二机厂修堡坎用的大石头赚的钱,买了一瓶桔子罐头、一听凤尾鱼罐头、一听午餐肉罐头悄悄装进挎包回家藏柴火堆下面。
这天吃玩早饭,侯爱东赶着大食堂还没关门,拿平日存的饭菜票,买了两个馒头,一份熟油辣椒拌泡菜,装在饭盒里,回家拿了藏柴火堆下面装罐头的挎包。
拿了这些这些东西出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去寻死。
死之前要把东西吃个够,吃个饱,当个饱死鬼,不当饿死鬼,免得到阴间去不受阎王待见这是他听姥姥讲的。
侯爱东想起他死去的一个同学,一个是外号叫曹操的高年级是学生。
这同学想给家里弄点不要钱的煤,进农民废弃的煤窑去掏煤,那煤洞很浅,煤洞上面的石头垮下来把他压下面。
用了千斤顶,好多人搞了一天,才把他从岩石缝里拽出来。
侯爱东还记得是他班上另一个同学的父亲把他拖出来头被砸成两半,脑浆漏出来,血都干了,黑乎乎的,一半脸皮耷拉一边,那脸皮被一把给搭回原位。那同学的死像极其恐怖。
侯爱东想不出什么快乐而且死像好看的死法,决定到深山老林去死,到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里去死,让豺狼虎豹把自己吃得干干净净。
对了,还有老鹰。
据说藏族人死了尸体就是喂了老鹰的,那样好,那样干净。
人死了身体要腐烂,要发臭,要生蛆,很恶心,侯爱东见过这样的场景。
侯爱东不想让人见着自己的尸体,希望自己的躯体永远消失,化成空气,无影无踪,最好谁也不知道自己消失到哪去了。
学校后面的黄坪再往上是大坪山。
大坪山在侯爱东家的后窗都可以看见,这山沟沟里雨天阴天多,大坪山的顶端长年都在云雾里,遇到万里晴空的日子,偶尔露一下他巍峨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