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连忙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拜见司州大人,问诸位大人好!”
只见这位手握一地政事大权的年轻大吏竟挥手不受他们的礼,反倒是率先向他们三人行了一礼:“韩东家、薛东家、白东家,三位今日贺临镇北都护府,蓬荜生辉呀!”
三人哪里敢当!
薛丰几乎是当场跳进来,避开这一礼,连忙摆手道:“见过司州大人!当不得!当不得呀……”
司州虽然只是镇北都护府第二把交椅,但如今谁人不知,陆都护不理政事,司州衙门实质手握整个亭州的政要大权,这位岳大人便几乎等同于州牧之职,一位州牧降阶相迎,以韩青走南闯北的身份地位,不是没有遇到过,但那都是在私宅,如今可是在镇北都护府官邸之中,这意义格外不同,便也格外令他们心惊胆战。
岳欣然却是笑道:“三位东家不必如此紧张,今日我率诸位同僚出来相迎,只是略表我镇北都护府对三家商行的谢意。今岁初春之时,亭州城外数万饥民的情形,各位同僚还历历在目,彼时亭州才历经三载战乱,粮仓不够赈济,全赖三家商行仗义相助,才得活数万百姓,叫亭州城恢复今日的繁华。我等此礼,非是为自己,乃是代亭州百姓,谢过三位大恩,应当应分,三位尽可坦然受之。”
韩青等人听了这番道理不由一怔,岳欣然已经领着衙署官员齐齐一礼:“谢过三位东家!”
他们做过许多买卖,不是没有经手过这样规模的生意,但是,似今日这般,叫他们真的为自己所做之事油然生出一股激越的,却是头一回。
不是没有过银钱更多、热血沸腾的时候,可那也与此时心境不同。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所作所为,原来真的不只可以有银钱进项,亦是利国利民,只是,从来没有人向他们肯定过,他们那些作为的价值,只将他们当成逐利之辈嗤笑鄙夷,亦或是当成逐肉的狗轻慢施舍,这是第一次,有人愿这样,在阳光之下肯定他们的价值。
韩青吸了一口气,才率先上前向岳欣然深深回了一礼,这一礼,他行了许久,竟仿佛久久无法起身。
待平息了心绪,再直起身时,韩青面上露出一个苦笑,就冲着这位岳大人这一个大礼,若是她稍后开口恳请为亭州百姓免去这笔银钱,他韩青也认了……
他身后,依着还了一礼的薛丰与白小棠亦是同样复杂的苦笑,这位岳大人,好厉害的手段。明明可以强逼,却用这样的怀柔手段叫人,非但叫他们说不出拒绝之语,还要心怀感激。
在复杂又莫名激越的气氛之中,诸人到厅内入座,确实如岳欣然所说,留给他们三人的,乃是贵宾之座,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三人并没有再因为这待遇而惴惴不安。
上了茶之后,岳欣然却开口道:“三位运进亭州城的米粮合计二十万石,原本计划可支持亭州失地百姓至仲夏,此部分米粮,绝大多数是作为以工代赈的粮票发了下去,少部分是换成了农具、种子借贷给丰安安顿下来的百姓,待秋收之时,他们自会归还。
但现下情形又略有变化,想必三位也已经听到了消息,都护大人将十余万边军扎营于亭州城外,说句实话,与大军的消耗相比,先时赈灾的米粮如今看来,都不过只是九牛一毛。”
岳欣然言一出,三人不由面色大变,向镇北都护府“捐赠”二十万米粮,这种程度的损失,以三家商行的规模咬咬牙、出出血还能承受,但如果是十余万大军……那可是十余万吞金兽啊!
当兵的吃粮和百姓吃粮便不一样,再者还有牲畜的草料、拉车的脚夫、损耗的兵械……听闻镇北都护府还承诺给了兵士许多福利,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是漫天的银钱要洒出去,哪怕将他们三家榨干了,也绝计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啊!
三人如何不惧!最年轻的白小棠甚至已经额头见汗,他是肩负家族之命而来,并非族中话事人,但他心中清楚,似他们这样的大商户,似乎富庶,其实银钱全在周转之中,若镇北都护府一意要他们拿出能供养大军的银钱,只有一个方法杀鸡取卵,甚至这卵够不够,都要存个疑问,毕竟,从来供养大军是官府的事,哪个商户能供得起呢?若镇北都护府真存了这样的念想,那他白小棠,将家族陷入如此绝境,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岳欣然一见他们神情,不由笑着解释道:“三位不必紧张,这十余万大军的米粮乃是我司州衙门要操心的事,今日,我请三位前来,是为了结一结先时都护府所欠之账。”
韩青三人不由愣住了。
宿耕星一看他们这神情哼笑道:“三位,镇北都护府和司州大人在你们心中,难道连这点诚信也没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三位只管放心。”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连最是老辣的韩青都呆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若镇北都护府执意要还这笔银钱,方才又何必那样礼让他们?
除非……这位司州大人是真的认为,他们运粮之事确于亭州百姓善莫大焉,那是极诚挚的一礼,却叫他们小人之心了。
宿耕星瞅一眼岳欣然,见她没有反驳,越发肯定她是要还债的,但心中也越加好奇,她到底要怎么个还法儿?
姬澜沧道:“三位想必也听到过风声,都护大人自大漠剿获狄匪不少财物,都护府目下银钱是不怎么缺的,今日请三位来,也是大致对一对账目上的大数,好叫都护府有个准备,好定下来如何清偿债务。”
韩青怔了片刻,才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哦,先时与都护府约定是以粮票计结,我们韩家商会应有七万余石……”
薛丰面上带了点笑影儿:“我薛家一共五万余石粮票。”
白小棠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们白家略多一些,有八万石。”
他们三人,资历最浅的白小棠也是族中隐约看好的接班人之一,此次来亭州,意在深远,账目上头更是亲历亲为,时时查看,这样的大数,是不会出错的。
简单的算术,人人都知道。
当场就有两人同时叫了起来
一个是宿耕星:“这不对啊!他们三家加起来,也就二十、二十一万石粮票吧,老姬你先时给司州大人报过,我们发出去了二十五万石粮票哪!”
另一个是方文:“这不对啊!他们三家加起来,足有二十、二十一万石粮票吧,可太平仓中的二十万石米粮根本没用完哪!”
这三日的等待之中,因为顾念丰安百姓还需米粮接济一段时日,他还特意去太平仓探听过消息,绝计不会有错!
所有疑惑的视线立时集中在了这三人身上,难道,这些商户这样大的胆子,司州大人已经这样给他们做脸了,他们还敢胡乱报数,想讹诈都护府不成!!!
薛丰立时叫起冤来:“各位大人!那粮票都在那里放着,若是不信,大人们自可查验,这样大的事情,小民怎么敢做假!”
粮票?粮票就不能做假了?!
疑惑的视线中更多了一缕冰寒。
韩青却是定了心神拱手道:“我大概知道其中缘故,各位大人容我解释。这粮票原本是司州大人定下发给做工的流民,允许他们以粮票来换太平仓的米粮,但我们三家本是商户,在亭州城盘了不少店铺,我们并不只做米粮生意,别的东西,百姓需要的针头蒜脑,糖盐布匹,我们也卖。
起初有百姓,以粮票换了粮,又用粮来换生活用品,极为不便,既是都可以互换,为了便利百姓,我们便折算了一下价格,也允许百姓以粮票兑换其余之物。故而我们手中粮票加起来虽有二十余万石,但太平仓不一定出了那许多粮,更多的东西,是我们三家手中其余的货物。
在这数目上头,请诸位大人相信,我们是绝计不敢弄假的,若真有此事,韩某甘愿双手就缚、接受刑罚!”
原来如此,百姓以粮票在整个亭州城中吃饭、买东西,是大家司空见惯的,这般一,确实也是,他们所报的这二十一石粮票,百姓又不只是吃这一项需求,也可能兑换了其余之物,倒也正常。
如果说这三家所报数目无误,那便不能解释另一个问题,姬澜沧为何向岳欣然禀报的是都护府发出了二十五万粮票呢?
要说发粮票有人从中做鬼,多发了?但所有人都见识过瞻陵先生行事,谁敢在他眼皮底下弄鬼,那和在司州大人面前想骗人一样惨。
这个问题,却是岳欣然笑道:“这却还是要多谢三位东家。”
哎?怎么又拐到他们三家身上了?
姬澜沧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岳欣然笑:“便请姬先生解惑吧。”
姬澜沧哈哈一笑,接下了这个谜题:“那便容老朽猜上一猜,”他略一思忖,便娓娓道来:“假设百姓甲第一次做工领了十张粮票,甲定然会全部兑成米粮放在心中才心安第二次做工领了粮票,甲发现米粮带在身边很不方便,于是找到白少东家,将粮票换成米粮托回家里第三次做工领了粮票,准备托回家中时,发现白少东家的粮铺,不只有粮,还有油盐粮布,他便索性换了些别的,自己用,或是托回家都成……
随着他做工越来越多,手中粮票也越来越多,这些粮票反正随时都可以换成米粮和所需之物,小小纸片,只要妥善保管,带在身上还方便些,走到亭州城中,很多地方都可以使用,还可以换了给家里,慢慢地,他身上的粮票便越攒越多。
哪怕一个流民身上只存一两张粮票,算下来,也是数万之巨,这便是我都护府发出去的二十五万张,与韩薛白三家收到的二十一万张之差。”
所有人听完之后,只觉恍然大悟。
韩青三人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们是商人,于银钱上头更是敏锐,要知道,镇北都护府实际就是欠了二十五万,但现在却只需还二十一万,中间这四万,哪怕是要还,也不是立时就要还的,中间这利差亦足够惊人。
当日赈灾之时,他们还觉得奇怪,为何都护府不直接发粮,偏要发粮票,叫百姓凭票取粮,却原来司州大人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不,不止,若无这粮票,亭州城中的商贸买卖也不会这样快兴旺起来,因为现在他们发现,不只是他们三家,其余商户都在接受粮票,因为,反正这粮票最后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