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伯您先坐。”桑叶儿利落地拿火石点了干草,又在草上放了些细小树枝,再放稍粗的,如此这般,不多会儿,柴火都燃了,冰窖似的草屋弥漫起一丝暖意。
点了火盆,桑叶儿又去米缸舀了半碗米,从她那小细胳膊探入的深度看,米缸显然已经见底了。半碗米下锅,炖在柴火盆上方,如此,既做了饭,又取了暖。
杨树林放下桑莘,看着桑叶儿小大人般的一举一动,心底隐然有了决定。然而这决定,光是想想就让他愧疚难当。
一切收拾妥当,桑叶儿在炉火旁坐下。
“是叫桑叶儿,是吗?”杨树林问道。
“是,杨伯伯。”
“多大了?”
“八岁。”
“弟弟多大?”
“五岁。”
杨树林点点头,在脑中搜寻着有限的措辞,踟躇如何开口。
桑叶儿打破沉默,“杨伯伯,我娘的话您莫当真,您看,我可以照顾弟弟。”炉火照在小姑娘脸颊上,红彤彤的,洋溢着暖意。
杨树林愣怔片刻,张了张嘴,“伯伯也是没有办法。”伸手将妇人塞给他的布袋又塞给了桑叶儿。又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个布袋,抓了将近一半数目的银两,塞给桑叶儿。
桑叶儿没有推辞母亲的布袋,对于另外的银两,却怎么也不肯拿。
杨树林狠下心来,立时冒雪离开。
桑叶儿还是哭了,一日之间,父母双双辞世,悠悠天地间,唯有她和弟弟相依为命了。
桑莘梦魇哭醒,“阿姊,阿姊……”桑叶儿抱住弟弟,无声地抹着眼泪。她也困了,倦了,沉沉睡去。
翌日天亮,风雪已停。
桑叶儿敞开门,一个身影直直地杵在门口。
“说,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小崽子?是不是你在外面养的野种?”马氏叉腰横在门口,不让杨树林进门。
“泼妇,你怎的说话这么难听呢,你先让我进屋,有什么话咱们屋里说去,在外面嚷嚷个甚?”
“你做了丑事,还不兴我说得?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一走就是三五年,回来还带俩野种,我就是要让全村人来评评这个理。”马氏恼了,浑圆的身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桑莘扯扯阿姊的衣角,桑叶儿搂着弟弟,掩在杨树林身后,两个大眼睛滴溜溜看看马氏,又看看杨树林。虽然小小年纪,但她晓得此刻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正在夫妻二人僵持之际,屋里“笃笃”两声竹竿响,悠悠传来一句,“树林家的,男人回来了,拦着不让进屋,成何体统!”
马氏听了这声音,显有惧意,赶紧起身拍拍屁股,回身笑脸相迎,“舅姑,您老人家怎么醒了?”
“我再不醒,你还不把这个家给拆了。哼!男人回来了,不赶紧去准备吃食,反倒拦着不让进屋,你是何居心?我看你就是成心想气死我!”满头灰发的老妇人从屋内阴影处走来,手上的竹竿“笃笃”响着。
杨树林见是娘亲,扑身上前,七尺汉子跪身抱住老母亲的双腿,泪眼婆娑,“娘,孩儿不孝,不能在膝前照顾。”
老妇人眼睛混沌,手上扔了竹竿,摩挲着儿子的头脸,喃喃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桑叶儿忽闪着大眼睛,盯着眼前的这对老母子,想起自己的娘亲,竟也是泪如雨下。桑莘见姐姐哭了,也跟着嚎起来。
“哭甚哭?烦死个人了。”马氏不耐烦地吼道。
老妇人微微侧目,马氏赶紧闭了嘴,进屋准备吃食。
桑叶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只小手抹眼泪,另一只小手牵着幼弟,冲着老妇人就去了。“大母……”桑莘也跟着姐姐学样,稚声稚气一句“大母”。
老妇人愣怔片刻,低头摸摸两个孩子,含泪应道:“唉,唉。”
此时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半大小子一人倚一边门框,目光怯怯地盯着杨树林。
老妇人呼唤一声,“快,二苗,苗苗,来见你们爹啊。”女孩子却忽得都跑进了屋,男孩子看着他们“嘿嘿”直笑。
那门框旁的小女孩正是杨树林的小女儿杨苗苗,时年五岁,跟桑莘一般大。半大小子是杨树林的二儿子,杨二苗,时年十一岁。村里人见杨二苗几乎时时刻刻都嘿嘿傻笑,做什么事都差着个心眼,都叫他杨二傻。马氏不承认二苗心智不全,常言“我家二苗那是实诚”。杨树林还有一子,杨大苗,十六岁,此刻正在军营服役。
“一走数年,连自己的亲儿女都不认了,这还领回家俩……”屋内马氏嘟嘟囊囊。
老母亲朝屋内白了一眼,手指头戳戳杨树林的头,大意是“看看你这好媳妇”。杨树林看看母亲,不好意思笑了,双手搀着母亲进屋。桑叶儿领着弟弟跟在杨母身侧,一起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