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齐也就这么一丝不苟地在市分处的传达室里头坐了足足五年。
时值2094年,七月一日,晨七点。
游齐一如既往早早就在传达室里,双膝并拢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搭在膝盖上,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整个人就像是用生铁铸在原地一样纹丝不动,锐利的眼神时不时如同厉电般扫过传达室外街道上的行人,仿佛藏身丛林中上下打量猎物的猎人一般。
觉得他眼神过于凛冽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说,如果游齐的眼神在某个人的身上停顿超过三秒,那即便这个人是个瞎子,也会被吓得全身汗毛都直竖起来。所幸游齐也从来没有要用眼神杀死什么人的想法,仅仅是粗略地一扫视,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倒还不至于。
不过,今天他破天荒般,将自己的眼神在某个人的身上停留了足足十秒。
那是个一米七五左右的青年,一头很利落的板寸,脸孔略有些瘦削,五官端正带着一丝小帅,此外倒也并不是很特别很容易让人记住,他上身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黄色短袖衬衫,下身则是条右脚膝盖位置打了个补丁、裤脚管处被踩得有些破破烂烂的藏青色运动长裤,脚下倒是双簇新的千层底布鞋,除开那对似乎比一般人要明亮些的眼睛,他的穿着打扮,并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看来就是个生活比较简朴的半大孩子。
但如果注意看一会他行走的姿势,却很容易能从中看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味道来。
青年并未随身携带行李、包裹之类的东西,两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跨出去的步子微微摆动,手臂扬起的幅度和频率精准得就像摆钟的钟摆一样,显得极富韵律,与之相应的,他一步跨出,恰恰就是半米,如同规尺丈量过一般标准。
如此规律十足,节奏明显的步伐,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军人,然而青年的气质,却和军人那份一丝不苟的严谨截然不同脚下迈着机械工整的步伐,照说总该带给人一种紧迫感,但少年的身体和精神却似乎都相当放松,这种放松并不是松垮,非要比喻的话,就好像是一根拉到平直但却没有继续延展的皮筋,似乎随时都能够绷紧拉长,但至少当前还是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这便使得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散漫和随意的气息。
在匆匆忙忙的人群当中,这样闲散地走着,照理说应该是一件相当引人注目的事情。更何况青年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几乎没有一刻停歇,骨碌碌地在马路两旁建筑物的招牌板儿附近打着转但不管是徒步的行人,还是驾车的司机,却都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似的依旧各走各的,仿佛身边的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一样视若无睹,即使有不少人以毫厘之差和他擦肩而过,也没有扫他哪怕一眼,更没有发生磕磕碰碰一类的事情。
高手!在凝视青年十秒之后,游齐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他就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继续重复起扫视人群的动作来,没有再多看青年一眼。
青年倒似乎并没有为这极度锐利的视线所惊吓,察觉到之后也仅是转过头来朝游齐瞟了一眼。但是一眼过后,他的眼中似乎也迸溅出一道凌厉得慑人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旋身调转方向,沿着直线朝游齐这边走了过来。
市城管处分处外的街道是双向四车道,因为属于郊区路段,和运输干道稍有点距离,所以两边也没有护栏和人行道,横向有约莫十五米的宽度,然而原本一派闲散气度的青年,此时却仿佛弹簧骤然绷紧一样,从身上腾出了一股精悍逼人的气质,一连串的箭步逼近,竟然在不到两秒里就越过了这段距离,站在了传达室窗外。
游齐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仍旧泰然自若地坐着,用不温不火的语气打招呼。
“您好,这里是市城市异常现象管理处,请问您需要做来访登记吗?”
“喔,那就麻烦你了。”
游齐的反应公式化且职业化,然而青年竟然并没有因此动怒,也没有反过来进行挑衅,反而顺着游齐的话题搭话,将右手伸进了裤兜,摸出了自己的五代身份证,平静地递了过去。
游齐也面不改色地伸手接过,在一旁的读卡机上轻轻一刷,连在一边的电脑显示屏上,立即就显出了青年的姓名、头像、家庭住址等一系列基本信息。
“曹少卿?哦,您就是收到面试通知来的那位?”看到青年的信息,游齐的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不过在旁人看来,这过度面瘫的脸上流露的表情,和营业用的微笑却大不相同,颇有一丝猛兽咧嘴的意味,究竟是惊讶、轻蔑还是微笑实在很难辨别,“那么,请进,面试官会在办公楼三楼301室等您。”
游齐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而且在对答的同时就打开了感应门。
但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直视曹少卿突然凌厉起来的眼神,也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向曹少卿重复他平日告诫来宾的那句“进门在树林里请一直沿右手边走,很快就能走出树林”。
曹少卿用如刀般锋冷的眼神在游齐的脸上又刮了一圈,这才转过身,走进了大门。
在转身的一刻,他的气质,又重新变回了原本的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