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一惊,不知道郑首善要干嘛,就见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既来之则安之,年轻人点点头,又看向他左腿的钢架。
郑首善注意到年轻人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年轻不更事的教训,不提也罢。”
年轻人“啊”了一声,作出一副歉然的神情,郑首善见状摆了摆手:“不碍事,别放在心上。”说完转身领路,步履如常。
两位精壮汉子跟在郑首善身侧,大概是因为现在没外人,又或者是在戒备,年轻人发现他们后腰都插着短兵刃。
一行人来到了印刷车间里,偌大的空间里有四排印刷流水线,十几个穿制服的汉子在其间来回巡视,堆积如山的纸张随处可见。
年轻人有些惊讶,看这架势,郑首善是真把幌子当作一个副业了。
郑首善摊摊手,好像要向年轻人展示一番,不无自得地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在此处与你见面么?”
年轻人摇摇头:“在下不知。”
郑首善又问:“你觉得我这厂子如何?”
年轻人将车间环顾一番,然后回答:“小的外行,看文件如此之多,想必生意极好。”
“收益好坏,倒在其次。”郑首善笑笑,抬手示意,“随我来。”带着年轻人在流水线间行走,还不时介绍一番,还用了许多专业术语。
一时间,年轻人也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疑惑着,郑首善忽然话锋一转:“小李兄弟,想必你也知道,我这公司做的是双皮奶买卖,表面是兴隆昌盛印务有限公司,里子则是兴隆镖局的东北总局,开门迎进十位客,只得一人进后台,如今年景越来越不好,就算来了上百位客人,能迎进后台的只怕也不超过五个。”
“总镖头说的是,”年轻人点点头,“赵镖头也时常抱怨几个月都没一单生意上门呢。”
“正是如此,”郑首善感慨万分,“想当年我兴隆镖局分号遍布全国,足可与那会友镖局争一日之短长,虽然没有满清时候那成兴镖局‘镖不喊沧州*’的声势,但也算得上是十大镖局之翘楚。直到十六年前的那场大变故……”说到这里,他看了年轻人一眼,“你应该从父辈那里听说过吧?”
(即“镖不喊沧”,是清末南北镖行同遵之常规,说的是来往镖队,不管黑道白道,也不管水运路行,只要到了沧州,必须扯下镖旗,悄然而过,不得喊镖号。否则不论有多大的名头,多好的身手,也要栽个大跟头,丢尽脸面。实因沧州地处交通要道,镖行之业兴盛,须得武艺高强才能立足,个中翘楚便是成兴镖局。)
年轻人摇摇头,信口胡诌道:“小的本出身寻常人家,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学了几手太极剑,这才入了江湖,十六年前那场大变故,倒是经常听赵镖头说起。”
郑首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们后生不知道也很正常,其实包括我,甚至我的父亲郑从义都搞不清楚戊寅年的那场大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江湖一下乱了套,死了很多人,我们兴隆镖局也被卷了进去,一众精锐都死绝了,从此一蹶不振。父亲因为远在东北才没有卷进去,他暂时搁下了分局的活计,想等江湖平静下来再作打算。后来江湖确实平静下来了,但那只是表面,内里依然暗潮汹涌。镖局分号各行其是,起用的新人只顾自扫门前雪,根本没有互通声气的打算,总局新任的总镖头又没有再聚起分号的能耐,偌大的兴隆镖局就这么渐渐成了一盘散沙,想再东山再起可是难得很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两声,“说起来,日暮西山的又何止我们兴隆镖局,十大镖行哪个不是如此?”
年轻人见郑首善打开了话匣子,暗皱眉头,又不好打断,只能默默听着。
郑首善继续说:“千禧之变后,父亲一直在致力于重振兴隆镖局,但谈何容易?各分局自扫门前雪扫惯了,怎么会跟别人分羹?有的分局甚至还为了什么势力范围兵刃相见,却不想想,但凡能赚钱的大镖,哪个不是跨地百千里,连省都出不去,谁会找这样短视的镖行?大家都只盯着蝇头小利,又怎能重振镖局呢?
“我父亲后半生都致力于跟周围门派搞好关系,后来镖头之位传到了我手上,我也这么做,承蒙两位赵镖头看得起,咱们才能开诚布公,一起合伙做些表世的脏活儿,我知道这大不和江湖的规矩,但为了重振镖局,别无他法,我们首先要能活下去,这也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说到这里,郑首善的语气颇为唏嘘。
年轻人那边完全是有听没有进,表面连连点头,嘴上附和道:“总镖头所言极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郑首善笑道:“胡糙理不糙,你说的不错。”
年轻人道:“总镖头过奖。”
郑首善摆摆手,面容一肃,继续说道:“只是不合规矩的事情做得多了,迟早会被乌衣社盯上,所以我才弄了这个幌子掩人耳目,赵镖头缩在烂尾工地里不是个事儿,有心人要是查下来,迟早会找到,总要有个安稳的处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