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从城里回来了,这次就他一个人,光秃秃的回来。陈艳红没有一起,面包车也没开。
他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是个月黑头,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头,什么也看不见。他也没拿着个照亮,算是鬼鬼祟祟的摸黑回家,连二狗子家大青狗也没惊动,以往他是那种步子较为沉重的人,走路帮帮咚咚,突然间就轻飘飘的了,如同是在瞬间被逃去了厚重的躯壳,如此轻盈,恐怕连灵魂也是空的。从县城到下卡有直搭车,但他只乘坐到木沽乡上。
有人看见他在木沽停留了,一个人在木沽唯一一家牛肉馆子喝酒。
他这次皮鞋没有原先光亮了,头发也好像成了花色,这种花色就两种颜色,白里夹着黑色,黑色掺杂白色,倒是白色较为明显,倒是较原来长了许多,差不多盖到脖子。那身西服正是年初穿着出门那套,裤子好像也是,眼细的人发现那衣服纽扣也掉落了一个。他把那个象征性的挎包往牛肉馆椅子上一挂,提出水烟筒,翘着二郎腿,一杆接着一杆的吸,吸得特别够劲,然后在烟筒口冒出特别粗阔的白烟。如同一个堵住气的烟囱被瞬间掏开,爆发出积蓄许久的乌烟瘴气。
木沽乡集市上,很多人认识大哥。要是原来,这个时候肯定是一帮子朋友,喝酒的,划拳的,就在饭桌上赌牌的,闹得呜哩哇啦。去年年末都还是那种景象。临近过年头两天,大哥请朋友们的酒宴至今有人还在“赞扬”夸着。
那天,从木河冲过来的,从平县来的,从打西来的,从打洛来的都有。有开小车的,有骑摩托的,有坐公共汽车来的,还有团转听说大哥又在木沽集市请客喝酒才一屁流跑来的,总之来的人五颜六色,五湖四海。先是大哥包了一张桌子,称了五斤牛肉,瘦肉现在他的伙伴们嫌弃了,专吃脚蹄子。牛蹄子刚好五斤,没有多余,于是他们又要了牛肚。大哥朋友多,吃得热闹,划拳的人多,集市上逛街的路过的也多。啤酒,白酒一碗接着一碗,好不开心。大哥的朋友,她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个个给了面子,吃饭“捧场”。人人都叫名宇哥或是名宇老弟,或者沙老板,大哥都喜欢这些称呼。随着饭局“捧场”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早吃的抹抹嘴走了,酒醉的上厕所或是买葡萄糖针水去了。大哥喝得晕晕乎乎,大哥酒量数一数二,这是按他说的酒量。走了的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或是朋友朋友的朋友还在继续,继续划拳赌牌,继续喝酒言欢。于是,桌子增加到了五张,整个馆子都挤满,然后走的走,留的留。第一二张桌子出现了复席情况,“朋友们”还在继续增加,一直到了下午三点。牛肚早已经吃完,轮到肥肠,肥肠也吃个精光,才又到了廋肉,瘦肉完全捡光,才到了肥肉,最后连牛油也一扫而空,“朋友们”个个舔嘴抹舌,看似还在不够。于是又热热闹闹,“名宇老兄这样的发达,大伙就沾沾光,祝贺啊!”啊了个啊,你个狗日的憨贼。酒席中有不少人这样骂着,于是又酒杯碰酒杯,吭哩花啦,晕晕糊糊。早上刚宰的一头牛就这样消灭完成,大哥那些朋友还在没有散去的迹象。大哥“豪爽”啊,阔气啊。于是,现场有人乐意效劳,大哥就负责经济问题。于是,他们把一百多斤的一只大疝羊拖来,牛肉馆子老板动手,现场宰杀。于是又热热闹闹,划拳喝酒,赌牌言开,好不欢呼。好了,到了晚上,酒席还在继续,老板不得不把黄二家那头母牛拉来宰了。路过的,逛街的一致认为,谁个有钱人家在此办酒宴,或是娃满月剃头,或是姑娘作客出嫁。于是,就进来吃喝,完了才知道这是大哥请客,就请朋友们吃喝,那些老朋友,新朋友。于是,大家都知道大哥发家致富了。于是,大哥就认为自己“发家致富”了。
现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家馆子,吸着烟筒。把牛肉片里掺煮的洋芋吃光,又要了一盘白菜。于是,他摸摸口袋,一共三十七元。刚才牛肉二两,加上两杯白酒,一盘洋芋,一盘白菜。不多不少,刚好够付。他看看牛蹄子,老板问他还要不要,大哥说:“要是要,晚间天黑路滑,带着不好走夜路,改天再要好了。”牛肉管老板问他的意思是还要不要吃点牛筋,他告诉老板,今天油荤太重,只能这些。
那些“朋友”们路过的,赶集的都有,也有进来称牛肉肥肠的。他们见了大哥,酷似面熟,然后歪着脖子往外探头,左看看,右看看,拉着腰杆到处扫描。不见大哥省城牌照的面包车,就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去年请客的沙老板。于是回过头来瞄瞄大哥,看见黄泥巴糊过的皮鞋,就眼也不多扫的转移到牛肉馆称头上去了。
大哥摸摸衣袋,又摸摸裤包,先是左手摸,后换成右手,最后双手到处周身摸了个遍,也没有摸出香烟。最后从一个衣角摸出三块零钱,用它买了瓶包谷白酒,打开喝着。才踉踉跄跄的走出牛肉馆子,一个人颠颠簸簸歪歪斜斜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