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日王庆,王晚歇息,一宿无话。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叙礼罢,分宾主坐定。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范院长是足下什么亲戚?曾娶妻也不?王庆听他问得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独自一身,没人照顾,特接在下到此。在下颇知些拳棒,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
段太公听罢大喜,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这位就是李大郎么?二人都面面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叙礼罢,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三人坐定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王庆听了这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曾与我问卜。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敢问有个令亲李大郎么?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
王庆接过口来道:在下本姓是李,那个王,是外公姓。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因此叫小子做金剑先生。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所以留小子在家。适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子子推算,那里有这样好八字?日后贵不可言。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适曾合过来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作成小子喜酒!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沈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只得将机就机罢!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承段太公,三娘美意。只是这个兄弟蠢,怎好做娇客?
李助道:阿也!院长不必太谦了。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郎哩!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在下便可替他主婚。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甚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事成另当重谢。李助道:这怎么使得!范全道:惶恐,惶恐!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凡事都望周全。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覆,那里管什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平日一家都怕他的,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旺相。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讲过两家一概都省。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一径择日成亲。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羊杀薈,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喜酒,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范全因官府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了一日酒,至暮方散。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翰夫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那三个女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收拾歇息。当有丫头老马,到新房中铺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什么羞耻,一径卸钗环,脱衫子。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段三娘虽粗眉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露出白净净肉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两个搂抱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正是:
一个是失节村姑,一个是行凶军犯。脸皮都是三尺厚,脚板一般十寸长。这个认真气喘声嘶,却似牛柳影那个假做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不穿罗袜,肩膊上露两只赤脚倒溜金钗,枕头边堆一朵乌云。未解誓海盟山,也搏弄得千般旖旎并无羞云怯雨,亦揉搓万种妖娆。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桩事儿。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婆,通是少年,都得脸儿红红地,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那王庆是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外面这夥妇人,听到浓深处,不觉罗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怎么好!你每也不知厉害,兀是在此笑耍!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你上招了个祸胎也!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上答道:夜晚间有甚事,恁般大惊小怪!段二又喊道:火燎鸟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众妇人都跑散了。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却是范全在那里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蚁,没走一头处。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里先透了个消息。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顷刻便有官兵来也!众人个个都要官司哩!众人跌脚胸,好似掀翻了抱柴剑鲂矶嗷爬矗慈钔跚欤呷铩谀殖常患萏猛舛崂镒叱鏊忝金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一齐上前拥着来问。
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众人道:走到那里去?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众人道:却是怎么?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夥,方避得大祸。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
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架上了朴刀,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俱拽扎拴缚停当。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望西而走。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挡。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都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士兵,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夥。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寨主。那廖立疑是官兵,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褂绰,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廖立挺喝道:你这夥鸟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
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晦气,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便挺朴刀,直抢廖立。那廖立大怒,捻来迎。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三个人礩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镝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