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1 / 2)水浒全传首页

话说当时何九叔跌倒在地下,众火家扶住。王婆便道:这是中了恶,快将水来!喷了两口,何九叔渐渐地动转,有些苏醒。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却理会。

两个火家又寻扇旧门,一径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着,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却怎地这般归来,闲常曾不知中恶!坐在床边啼哭。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烦恼,我自没事。却才去武大家入殓,到得他巷口,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的尸首,凡事遮盖则个。我到武大家,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我心里有八九分疑忌到那里揭起千秋幡看时,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内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齿痕,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声张起来,却怕他没人作主,恶了西门庆,却不是去撩蜂剔蝎?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武大有个兄弟,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归来,此事必然要发。

老婆便道: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後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闹了茶坊。正是这件事了。你却慢慢的访问他。如今这事有甚难处。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若是停丧在家,待武二归来出殡,这个便没甚麽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烧化时,必有跷蹊。你到临时,只做去送丧,张人错眼,拿了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收着,便是个老大证见。他若回来不问时,便罢。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做一碗饭却不好?

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随即叫火家吩咐:我中了恶,去不得你们便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快来回报。得的钱帛,你们分了,都要停当。若与我钱帛,不可要。

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家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火家各自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这话正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第二日,请四僧念些经文。第三日早,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那妇人带上孝,一路上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叫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到场里。王婆和那妇人接见,道:九叔,且喜得贵体没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不曾还得钱,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诚!

何九叔把纸钱烧了,就撺掇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谢道:难得何九叔撺掇,回家一发相谢。何九叔道:小人到处只是出热。娘子和乾娘自稳便,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顾。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把火夹去,拣两块骨头拿去撒骨池内只一浸,看那骨头酥黑。何九叔收藏了,也来斋堂里和哄了一回。棺木过了,杀火收拾骨殖撒在池子里。众邻舍各自分散。

那何九叔将骨头归到家中,把幅纸都写了年月日期,送丧的人名字,和这银子一处包了,做一个布袋儿盛着,放在房里。

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去去槅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玻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绘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任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任意停眠整宿。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谁肯来多管。

尝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光阴迅速,前后又早四十余日。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了几日,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前后往回恰好过了两个月。去时残冬天气,回来三月初头。於路上只觉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赶回要见哥哥,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看罢回书,已知金银宝物交得明白,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

武松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了房门,一径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看见武松回了,都吃一惊。大家捏两把汗,暗暗的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必然弄出事来!

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探身入来,见了灵床子,又写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呆了睁开双眼道:莫不是我眼花了?叫声嫂嫂,武二归了。

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的屁滚尿流,一直奔後门,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原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里肯带孝,每日只是浓妆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归来了,慌忙去面盆里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首饰钗环,蓬松挽了个发髻,脱去了红裙绣袄,旋穿上孝裙孝衫,方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麽症候?吃谁的药?那妇人一头哭,一头说道:你哥哥自从你转背一二十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甚麽药不吃过,医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

隔壁王婆听得,生怕决撒,即便走过来帮他支吾。武松又道:我的哥哥从来不曾有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头,却怎地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谁保得长没事?那妇人道:亏杀了这个乾娘。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乾娘,邻舍家谁肯来帮我!武松道:如今埋在那里?妇人道:我又独自一个,那里去寻坟地,没奈何,留了三日,把出去烧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道:再两日,便是断七。

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门去,径投县里来,开了锁,去房里换了一身素白衣服,便叫士兵打了一条麻绦系在腰里身边藏了把尖长柄短、背厚刀薄的解腕刀,取了些银两在身边叫一个士兵锁上了房门,去县前买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烛冥纸。就晚到家敲门。那妇人开了门,武松叫士兵去安排羹饭。

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正,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时软弱,今日死後,不见分明!你若是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便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那妇人也在里面假哭。

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士兵吃了,讨两条席子叫士兵中门旁边睡。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前睡。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

约摸将近三更时候,武松翻来覆去睡不着看那士兵时,的却似死人一般挺着。武松爬将起来,看那灵床子前玻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那更鼓时,正打三更三点。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懦弱,死了却有甚分明!

说犹未了,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冷气来,盘旋昏暗,灯都遮黑了,壁上纸钱乱飞。那阵冷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

武松听不仔细,却待向前来再看时,并没有冷气,亦不见人自家便一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寻思是梦非梦,回头看那士兵时正睡着。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他的魂魄!放在心里不题,等天明却又理会。

天色渐白了,士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麽病死了?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那妇人道:见有药帖在这里。武松道:却是谁买棺材?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乾娘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维持出去。

武松道:原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便起身带了士兵,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士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麽?士兵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头作庆。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武松道:你引我去。

士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门前,武松道:你自先去。士兵去了。武松却推开门来,叫声何九叔在家麽?

这何九叔却才起来,听得是武松归了,吓得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迭,急急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迎接道:都头几时回来?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闲话说则个,请那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头,且请拜茶。武松道:不必,免赐。两个一同出到巷口酒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两角酒来。何九叔起身道:小人不曾与都头接风,何故反扰?武松道:且坐。

何九叔心里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更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做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

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的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吐气。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粗疏,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惊怕,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哥哥死的缘故,便不干涉你!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倘若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笼!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

武松说罢,一双手按住胳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何九叔。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

武松用手打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大证见?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后因地。忽於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茶坊的王婆来呼唤小人殓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拦住邀小人同去酒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吩咐道:所殓的尸首,凡百事遮盖。小人从来得知道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小人本待声张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因此,小人不敢声张,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首,不曾接受一文。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人情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死的证见。这张纸上写着年月日时并送丧人的姓名,便是小人口词了。都头详察。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谁人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武松道:是。既然有这个人时,一同去走一遭。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归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麽?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你两个寻我做甚麽?

郓哥那小厮也瞧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武松道:好兄弟。便去身边取五两来银子。你把去与老爹做盘缠,跟我来说话。郓哥自心里想道:这五两银子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便陪待他吃官司也不妨!将银子和米把与老儿,便跟了二人出巷口一个饭店楼上来。

武松叫过卖造三分饭来,对郓哥道: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顺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盘缠。我有用着你处,事务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