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1 / 2)水浒全传首页

卑说涨缙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着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请,好贵人,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

阎婆道:我今日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挑拨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告诉。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生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飞也似跑下楼来。

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迎接他!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阎婆道:这贼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本是一间六椽楼屋。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

绑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婆惜把手拓开,说卤子,你做怎么这般鸟乱!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焦躁。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

阎婆道:没酒没浆做什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宋江自寻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责。闲活都打叠起,明日慢慢告诉。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

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阿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使得。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耐烦相伴这厮!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焦躁,且开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晚兜得住,那人连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

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酒,镟了大半镟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着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什么都不做声?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些温柔,说些风话儿耍。”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要笑!我如今却不要!

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只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时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诉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唐牛儿捏手捏脚,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得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乖巧人,便瞧科,看着宋江便说道: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懊吃得安稳!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什么要紧事?

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那件公事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楼。

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分!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药,有什么事务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我却不曾说慌。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却是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牛儿道:你做什么便我叉我!

婆子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廉子外去。

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什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

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摸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杆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看看三更四更,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什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